第26頁 文 / 攸齊
「……你忘了媽怎麼會死的嗎?你忘了認屍時媽的慘狀嗎?你忘了誰毀了我們家的嗎?」一個拔高的質問讓她回神。鈺潔在說誰?是在和鈺唐說話嗎?
明知不該,但好奇心驅使她在階梯上坐了下來,凝神細聽樓下的對話。本只是好奇,但那些隱約入耳的對話,卻讓她身體漸趨僵硬,思緒如飛揚的蒲公英,漫漫不知落往何處。
童麗君、白頭髮、大狐狸精、小狐狸精……是媽媽和她?
醫院撞了人、常有的新玩具……她細細回想,隱約中,有個模糊影像,每回來家裡都給她新玩具,她喊他叔叔,後來沒再見過他,她也漸漸淡忘。
還有他們說的惠娟,是和媽媽很好的那個惠娟阿姨嗎?原來惠娟阿姨就是那人的母親?原來她們真的認識?那她那時還傻傻對他說什麼如果她們現在都還在,會成為好朋友的話……她真是笨得可以。
她眨了下眼,轉動凝滯許久的眼珠,瞼腮卻有濕熱感,她手一摸,後覺地發現自己滿臉淚水。她咬住手指,一手搭著扶手,虛軟著兩腿慢慢往回走。
難怪!難怪他會見了她一次就追求她;難怪他以忙碌為由掩飾他追求過程中的疏離;難怪他那次在她琴房時會那麼仔細看照片中的母親,還跟她確認了媽的名字;難怪當鈺潔第一次在他房裡見到她時會是那種反應;難怪他父親在餐廳那次會用那樣的眼神看她;難怪他在新婚夜就丟下她一個人;難怪他拿著戒指要她嫁他時,是垂著眼眸的;難怪他好幾次說著動人的情話時,會將她按在他胸口,或是看著她臉上任何一個地方卻不是看她的眼;難怪有那麼多難怪……
因為言不由衷、因為口不對心、因為他眼裡毫無真誠,所以他將她按在他懷裡;因為求婚只是一個手段,不是真心,所以他垂著眼;因為他要報復,所以才故意在新婚夜丟下她,還以工作為借口;因為他父親他妹妹早認識她,所以才有那樣的眼神和那樣的反應;因為他本就無心,所以他連女人享受被追求的那種快樂過程都吝於給予;因為啊因為,因為媽媽和他父親有過一段情?可她什麼都不知道,她不知道啊!媽媽什麼時候和他爸爸交往的,她從來就不知道啊!
她真是天真,一陷入愛情便迷失自我失去理性,沒去細想這些古怪的地方。她真是蠢,人家故意在新婚夜丟下她,她隔日醒來還為了他買的那幾塊麵包驚喜感動;不就幾個麵包而已,她是沒吃過麵包還是買不起,需要感動嗎?
嗚咽一聲,她拖著虛軟的身體走到陽台。
天氣甚好,比夏季收斂甚多的冬陽還是令她瞇起眼。她沒戴眼鏡,裸眼看著眼前的世界,好像有人影、有車影、有高矮不一的建築物、有筆直的柏油道路;燦日陽下,晃動的光影在她眼裡只是猶如一張曝光過度的相片,亮晃晃的,那麼刺眼,就像那掩在虛情假意後的真相,不堪入目。
怎麼辦呢?她的婚姻背後的真相竟是這樣殘忍可笑,她該怎麼辦?新婚才幾日啊。
兩手攀上欄杆,她把臉貼著手臂,淚水在手臂和面上輾轉沾黏,狼狽至極。
****
第8章(2)
蘇鈺唐進房時,在床上沒見著她身影,敞開的陽台門讓他發現了她的身影。大白天的,她站在外面幹什麼?眉一皺,他大步走去。
「怎麼起來了?今天陽光不小。」他站在她身後,雙掌搭上她肩時,感覺她的僵硬。他微低面孔,試圖看清她神色。「玥心,不舒服嗎?」
她搖頭,不吭聲。他疑惑,硬是抬起她的臉。她眼睛好紅,鼻頭也好紅,頰面還有濕意,根本是哭過。「你在哭?」
童玥心看著他,他目中的關切好真實,她好像頭一次見他這麼認真對上她的眼。是不是已經演習慣了,他現在才能這麼不遮掩地看著她?想著他的虛假,一時間抑制不住那悲傷那埋怨,她嗚咽一聲,抱住他腰身,在他懷間啜泣出聲。
「嗯……我剛剛在哭哦……哭、哭得很傷心的……我也會傷心也會難、難過的啊……不是成天笑著、的人……就、就都不會難過的……」她闔眼流淚,想著這人的懷抱明明這樣溫暖,這樣令她依戀,他心卻那樣冷涼。他現在在想什麼?是不是覺得這樣被她抱著很噁心?
「你怎麼了?」沒見過她這樣哭過,她哽一聲,他心便抽痛一下。
「我、我想我媽了,突然很想、很想她……」還以為嫁了他,這個懷抱就會是她的家,明明近在眼前,卻覺他的心隔山隔海的遠。
他笑了一聲,摸摸她如雲白髮。「怎麼突然想媽媽了?」
「難過的時候就會想她,想她教我的話、想她教我做人處事的態度……想她摸著我的頭髮說我是她的小月亮……我、我可不可以不當月亮?世上真的只有媽媽最好,可是、可是她不在了……」」
「玥心,你難過什麼?」他聽出異狀,低首詢問。
「沒有啦。」搖頭,看見自己的鼻涕沾到他衣物,她吸了下鼻,聲猶哽。「流鼻涕了……你、你衣服脫下來,我洗、洗一洗……」
「不用,晚上洗澡再換就好。」
「但是髒……髒掉了,弄髒你了。」他心裡不厭惡嗎?
「不髒。」他看了眼腕表,問:「你要不要吃早餐了?都十點四十幾了。還是不要吃了,我們去外面吃午餐,找家餐廳怎麼樣?」
童玥心又是搖頭,順了順呼吸,才說:「跟你說,我不戴眼鏡時,每個人在我眼裡都像殭屍,那是真的哦。」她微笑看他,眼瞳猶紅,腮面還濕著。
「我知道,你說看上去都沒有表情。」他探指欲抹她面上淚花,她卻驚恐似地退了一步,他愕然看她。
她笑了笑,又退了兩步。「像這樣的距離,看上去就是模糊的。」她歪頭看看他,還是笑。「這樣子看也是模糊的,我突然發現視力不清也不錯,有時候看得太清楚反而心裡不好過,你說對不對?」
蘇鈺唐心口一跳,定定看她。「玥心,你……」
她揚睫望向日頭,拾臂去遮陽光。「好刺眼哦,我先進去了。」
他擰著濃眉看她背影,心底隱約不安。難道她知道了什麼?想起方才一樓的對話,鈺潔幾度高揚著尖銳的嗓音……她聽見了?
大步追進房,她盤腿坐在床鋪上,已戴上眼鏡,鏡面後的眼眸眨啊眨地望著他,面上還有方才日照後的紅暈。
他看她一眼,轉身拉窗簾,身後有她輕喚,那一聲教他一凜,背脊微涼。
「蘇醫師。」童玥心看著他的背影,語調輕緩。
蘇醫師……她用的是初識時對他的稱謂。
垂在身側的掌心握成拳,鬆開後他才回身看她。「你一定餓了,我們去外面吃飯好不好?」
「好。但是可以等一下再去吃嗎?」她拍拍身側,說:「這裡坐。」
蘇鈺唐遲疑幾秒,坐了下來。
「你今天反正沒事嘛,陪我一下好不好呀?」
他皺眉看她,淡點下顎。「好。」
「那我們來玩真心話大冒險。」她轉過身,面向他。
「真心話大冒險?」他探究的眼神。怎麼突然要玩這個?
「嗯,必須是發自內心的真心話。」她半舉手臂。「猜拳決定!剪刀石頭布!哦喔你輸了,我是布,包你這個拳頭。真心話還大冒險?」她根本未等他出拳,直接包住他掌心。
蘇鈺唐是任由她,心口無來由地慌,他豐唇擠出聲音:「真心話。」
她低著眼,輕問:「你第一次見到我什麼感覺?」
「頭髮很白,我想到李莫愁手裡那把拂塵。」
她點點頭,出拳。「剪刀石頭布!你又輸了。」她手心一直包著他的掌,他根本沒有機會出拳。「真心話還大冒險?」
「真心話。」
「醫院遇見那次,我說我是聖誕老公公的女兒,你說我是雪天使時,心裡想著什麼?」
蘇鈺唐閉了閉眼,豐唇困難地掀動:「故作天真。」
「噢……你看我還是布,你依然是石頭,所以你又輸了。」她握他的力道加重。「還是真心話嗎?」見他點頭,她問:「剛交往第一個月,我跟你說我們不適合時,你心裡想什麼?」
他抿起嘴,看她的目光很是沉鬱,半晌,才聽他啞道:「欲擒故縱。」
她點點頭。她在他心裡,從來就只是個媽媽搶了人家爸爸的女兒。她微微一笑,眸中卻有淚,浸了水似的,汪汪兩泉。「我是不是很好騙?」
她知道了。即便她不說、未有質問,他也清楚感受到她眼中的疏離。他胸口一絞,抑制不住的酸疼,他磨唇應了聲:「……是。」
「對不起,我偷聽了你們的對話,我想知道你打算接下來要怎麼……」她偏頭想著措詞,悲傷的模樣帶著孩子氣,更引他心酸。「怎麼處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