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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文 / 千尋

    所以……盧歙緊閉上眼睛,吸氣吐氣,努力用過去的點點滴滴來鼓吹自己,嚥下無益的憤怒。

    他在心裡對自己說:就算依依有過錯,他也要全數原諒,因為緣分難求。

    他在心裡對自己說:必須用體貼取代憤慨、用寬容代替怨恨,他要和她追求的是幸福,不是計算過去誰對誰不起。

    他在心裡對自己說:那不是依依的錯,當年依依那麼小,小到無力承擔母親的事,她忽略自己是理所當然。

    他在心裡對自己說:放下過去吧,與其執意憤怒,不如珍惜得來不易的相聚,倘若過去的分離是因為太年輕而犯下的錯誤,那麼他該做的是彌補,而不是造就第二次分離。

    所以現在,他最應該告訴她的話是——我從來沒有忘記你對浪漫的定義,十年來,不管我在不在你身邊,眼裡心裡都只在乎你一個人。

    在一段漫長的靜默過後,他終於開口,「阿姨呢,她還好嗎?」

    「從開刀房出來後,她昏迷了五個月,因為骨折的右腿沒辦法做復健,因此有些萎縮,不過復健後已經看不出車禍痕跡。」

    「在阿姨康復後,你為什麼沒想過和我聯絡?」

    因為她必須對上天守信,但是這話她說不出口,只慘淡一笑,低頭。「我們只不過是朋友。」

    只不過是朋友?

    他的鼓吹、他拚命壓下的憤憊,因為這句話,再無法壓抑,他猛地踩住煞車,憤然轉身,額間青筋畢露、滿目驚怒轉為失望。

    「我們只不過是朋友?你怎麼可以這樣講,你忘記了嗎?那年在墾丁我們是怎麼約定的?」

    「我沒忘,我們約定,如果你回來,我身邊沒有男朋友,就交往吧。很可惜當時我身邊已經有別的男人,所以約定不算數。對不起,我還是堅持那句——我們只不過是朋友。」

    吞下喉間酸澀,她不敢迎視他深湛目光,怕一接觸,眼睛會出賣自己。

    「所以那個男人在你作惡夢的時候待在你身邊?所以你不再需要我的安慰?所以你不在乎我的擔心、我的憂慮?」緩緩搖頭,他的眼底浮起深深悲涼。

    說到底,從頭到尾只是他一廂情願?

    真是白癡呵!十年,他獨自遵守了十年的諾言,這何其可笑。

    愚蠢至極!他想盡辦法尋找原諒她的理由,可人家根本不需要。

    笨蛋!他謹慎維護、珍視無比的感情,對她而言,不過是可有可無的友情。

    苦笑著,他的嘴角處扯出一道生硬的曲線,似自諷又似自謗。

    「不然呢?你在千里之外,我哭、我痛、我傷、我需要肩膀的時候,你能為我做什麼?」

    劉若依抬眸望向遠處。滿口謊言酸楚了她的心,她千百個不願意但是,對不起,他們之間就只能是這樣了,不會再有下文,所以追不追出答案不重要,他們要做的,是把今日的重逢當成過眼雲煙,從此各過各的生活、各自平安。

    打開車門,她速速下車,逃難似的逃開他身邊。

    盧歙怔怔看著她疾奔,喃喃自問:這才是真正的原因?所以她不回信、斷絕音訊、徹頭徹底把他忘記,就因為他遠在千里之外?

    她可以說的啊,告訴他,她面臨困境,告訴他,她需要一個寬闊的肩膀,告訴他,她傷她痛、她需要力量支援。

    那麼,就算會因此讓父母大姊失望,他也要放棄一切跑回台灣,但她怎麼可以半句話不說,就把他否決掉?不公平……

    理智當機,不知不覺間,盧歙下車,腳步加快速度,追逐她的腳步。

    他不知道自己的舉動有什麼意義,她已經把分手的理由和原因說分明,聰明的話他應該揚長而去,而不是巴巴地像只流浪狗,明知道已經被拋棄,還不肯死心。

    可是……他身不由己。

    盧歙並沒有追得太遠,就發現她停在一間幼稚園前面。

    為什麼她會來這個地方?疑問句在腦間形成,隨即他就看見一個粉嫩的小女生朝著她跑去,張著口大聲喊,「媽咪!」

    倏地,全身血液抽離,說不出是驚愕還是絕望,心底似乎是壓了什麼沉重的東西,令他窒了呼吸。

    第7章()

    一聲媽咪讓盧歙定格,像被點穴似的,他一動不動,心中湧起的情緒多到他承受不起。

    那個能讓她倚靠的肩膀,已經得到她的終生約定?在他四處尋覓的幾年裡,她的感情、她的生活已經有了歸依?她已為人妻為人母,她的世界不再有他涉足的空間?

    難怪她要逃開自己,難怪她不給他音訊,難怪她要當他是陌路人,難怪她認定他們只不過是朋友。

    下意識的,他挪動腳步來到依依身邊,下意識的,他看向小女孩的臉。他有一整本依依的照片,而女孩的眉宇和依依小時候有幾分相似……當然相似,她是她的女兒啊……

    不知道打哪來的一鍋熱油,就這樣兜頭澆下,燒灼了他的心、焦黑了他的知覺神經,讓他被淹沒在無盡的絕望裡。

    怎麼辦?她已經有女兒了;怎麼辦?他和她只能是朋友;怎麼辦?他想要的一生一世已經葬送目光裡閃爍著太多難解抑鬱,他只能定定地、定定看著眼前的母女。

    恍惚間,一個小小的手掌握住他的手指頭,回過神,他對上一雙充滿好奇的眼睛。他記得依依也有過這樣的眼神,在他對她講故事的時候。

    「叔叔,你是我媽咪的男朋友嗎?」栩栩拉著他的手,輕輕搖晃。

    聽見她的話,劉若依迅速把她抓到自己身邊,摀住她的嘴,用眼神警告她不許亂說。

    不過太遲了,盧歙已經聽見她的問句。她說媽咪的男朋友?

    這話沒有邏輯,媽咪應該忠於爹地,不會和男朋友在一起,正常小孩不會希望母親身邊有別的男人,正常小孩也不會在講到「媽咪的男朋友」時,面露希冀。

    難道是那個「肩膀」變心,她恢復單身?

    簡短的一句話透露出盧歙想要的訊息,同時驅逐了他的失意,頓時,他的氣管順暢起來。

    不過……還不夠,他需要更多的資訊來確定,他和依依的感情還能繼續成立。

    他蹲下身,從依依手中把被摀住嘴的女孩搶過來,看著她,清冷的雙眼浮上一層暖意。

    「叔叔,你喜歡我媽咪嗎?」栩栩的嘴巴重獲自由後,忙不迭問。

    眼角餘光發現劉若依又要過來阻止,盧歙連忙抱起小女孩,飛快跑開幾步,直到她只是怒瞪兩人,不再追過來為止。

    他瞄了一眼依依後,向小女孩追問:「如果我喜歡的話會怎樣?不喜歡的話又怎樣?」

    「如果你喜歡媽咪就太棒了,我媽咪很凶,男生都怕她,要是她嫁不出去,以後我就要辛苦賺錢養她了。可是如果你不喜歡她的話……」她小大人似的上下打量他,笑彎月眉。「很可惜欸,叔叔好帥,不然,如果你不喜歡媽咪,等我長大再嫁給你,好不好?」

    栩栩的話讓劉若依很想死。哪裡有洞啊,她真想把自己埋進去。

    但盧歙感覺不同,他相當滿意開翔的回答。

    新資訊一:小女孩的爸爸不在依依身邊;新資訊二:依依的女兒非常欣賞他。

    緩緩吐氣,晃蕩的心找到定位。他很高興,雖然兩人曾經相隔十年,但地球那麼圓、他和她那麼有緣,她身邊沒有別的男人,而他心底只有她一人,所以……根本不需要花心思,他就可以做出決定。

    他要遵守那個未完成的約定!於是久違的陽光笑臉展露,拉啟他緊繃的臉皮。「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盧歙開始和小女孩套交情。

    「我叫栩栩,六歲了,我讀大班。」講到大班時,她挺挺胸,臉上滿是驕傲,她是個迫不及待想長大的女孩。「叔叔,你呢?」

    要五毛給一塊,他問一個問題,她給他三個答案,如果他願意,肯定可以在她身上挖掘更多,知道關於過去十年發生在依依身上的故事,不過這樣太沒有效率,他想知道更多,可以另辟管道。

    「我叫做盧歙,二十九歲,是你媽咪的國中、高中同學。」

    很簡單、正規的答案,他以為栩栩會默默點頭接受,沒想到竟會引發栩栩的尖叫聲,只見她瞠大杏眼,喊叫聲幾乎震破他的耳膜,他不得不把她放回地上,因噪音傷害會留下後遺症的。

    「你是盧歙?」栩栩指著他又叫又跳。

    「對,我是盧歙。」

    「盧歙、不捨,你是那個依依不捨?刺刺的爸爸?」

    刺刺的爸爸?他迅速抬眼,轉向身旁的依依。她是這樣告訴女兒的?

    在刺刺存活的消息裡,在栩栩童言童語裡,快意將盧歙最後的一絲不平清除殆盡,那些「與其執意憤怒,不如珍惜得來不易的相景。」的大道理,再次主宰他的心靈。

    心彷彿洗了一趟三溫暖,而栩栩口中的「刺刺」,讓他通體舒暢。

    「你認識刺刺?」他的口氣也有些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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