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寄秋
第6章(2)
她也想勇敢,但是……
「我怕痛。」
短短的三個字,道出她內心最深處的陰影,父親的負心是她一生中最難抹滅的傷痛,他讓她同時失去最景仰的燈塔和摯愛的親人。
「希櫻……」
夏桐月雙臂收緊,緊緊擁抱住懷裡的脆弱人兒,他企圖用行動撫慰她受傷的靈魂,告訴她:他永遠不變心,一直陪伴她左右。
但是一道猛烈的撞擊聲止住他的聲音,兩人為之愕然的抬頭一看,耳邊隱約聽到路人的交談聲,好像是酒醉駕駛,那輛車子都撞毀了。
「不要說,拜託,太殘酷了。」杜希櫻捂著臉,逃避的想將頭埋進沙裡。
「……可是不說的話對你又太殘忍,杜希櫻小姐,你真的是衰神,車子停在停車格也會被撞,你的紅色跑車又要進廠維修了。」他悶笑著,眼中閃過對她的同情和憐憫。
「我要離婚,不管你同不同意。」身形健碩的中年男子語氣堅定,往後推的發線可見童山濯濯。
「你一定要這麼狠心嗎?我們夫妻二十餘年,共同度過最艱苦的日子,你承諾過要給我一輩子的幸福,但現在……」幸福在哪裡,他給她的是痛苦和不愛後的傷害。
垂淚的婦人捂胸嗚咽,她只覺得眼前一片黑暗,好像世界崩塌。
「不是我狠心,請你也體諒我,她有了孩子,是個兒子,我終於有後了,你忍心剝奪我享受天倫的快樂嗎?」是男娃呀!他盼了半輩子才盼到的血脈。
「呵……」她笑得淒楚,淚水止不住的往下掉。「你早就有個女兒了,你常說她是你的驕傲,有了她,你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父親,難道那個還不叫天倫之樂。」
男子焦慮地揮著手,來回走動。「不一樣,兒子跟女兒怎能放在一起比較,我百年之後是要兒子送終的,初一、十五上炷香,女兒終究要嫁人,是別人家的。」
「你這種話你居然說得出口,你忘了你有多寶貝這個女兒嗎?從小捧在手掌心上怕她化了,你拿《六法全書》讓她背著玩,直道要她繼承你的衣缽……」過去的美好他全不記得了嗎?心裡滿是外頭那個女人和她生的兒子。
「我沒說不要她呀!我還是會用心栽培她,只要你把離婚協議書籤了,該給你們母女的照顧絕不會少。」男子一心只想離婚,好給年輕的情人一個名分。
「那是我的女兒,不給人,我絕對不會離婚,成全你和外面的賤女人,你死了這條心吧!」為了給女兒完整的家庭,她願意忍氣吞聲,忍受丈夫的無情。
「什麼賤女人?她是我愛的女人,你要是敢再說她一句不是,別怪我不念多年夫妻情分,我知道如何讓你一無所有。」他只是想追求自己所要的生活,有這麼難嗎?
男人一旦絕情,什麼狠心的話都說得出口,他都逼著妻子要離婚了,還說什麼夫妻情分。
「你要敢對她動手,我保證讓你身敗名裂。」
逆光處,站了一位面色冷冽的清麗女孩,她腋下挾了一本厚重的法律書籍,手拿著使用多年的網球拍,一束馬尾微亂地垂於腦後。
「小櫻?」
純真的臉龐蒙上寒霜,眼神嚴厲地瞪著親生父親。
「你要我母親和我,還是外面的女人和野種,一句話。」他傷害了她,傷害這個家。
一句「野種」讓男人面上一閃怒色,但是面對最疼寵的女兒,責罵還是出不了口。「別為難爸爸好嗎?我對你的愛從沒少過。」
「到底是誰為難誰,自己做錯了事還有臉責怪妻子,你身為嚴正公平的法官,難道是非曲直可以完全不理了嗎?」她的心好寒。
「這……」一時間,他愧疚得說不出話來,該被譴責的人的確是他。
「是女兒還是兒子,你選一個吧!」她要看看他的心有多狠。
男人遲疑地看了看女兒過於平靜的面容,苦笑歎息。「你很優秀,非常優秀,可以想見日後成就非凡,你是我引以為傲的寶貝。
「可是,女兒再優秀仍是個女的,我要的是一個可以站在我身邊的兒子,聽人家誇讚虎父無犬子,這是每一個男人的夢想呀!」
說他重男輕女也好,女兒再好終究是別人的,他一直遺憾沒有兒子傳宗接代。
「所以你選擇兒子?」女孩問。
「我……」他沒得選擇,年幼稚子和貌美情人他怎麼放得下。
「不後悔?」她給他最後一次機會。
「……」他不回答,但默然的神情給了女兒答案。
女孩忍住喉間的哽咽,神態堅決地說:「好,我代替媽同意和你離婚,但是一無所有的不會是我媽,你和外面女人生的兒子是你背叛婚姻的最好證據,你身為法官不遵守台灣婚姻制度,等同知法犯法,我要告到你身敗名裂,賠價我和我母親的精神損失……」
她向他證明了她有多優秀,一紙白紙黑字的離婚協議書用他全部的身家來換,她成全了他的愛情和想要兒子的心願,同時也拿走他的麵包。
那是第一次,她的驕傲被捏得粉碎,父親的背叛竟因她不是兒子,他給她的出軌理由,只因她的性別錯誤。
是男是女有那麼重要嗎?
誰說女兒就不能延續香火、祭拜祖先,現在的女人能自主決定孩子是冠父姓或母姓,一樣擁有繼承權,女兒不比兒子差。
可是那男人看不到,接受高等教育的他腦袋卻迂腐得令人髮指,只想著有兒子送終,渾然忘卻子若不孝,養子何用。
而他也改變了她的命運,她用自己的實力證實她不說假話,以最決裂的方式報復他害她失去她父親,讓他最後什麼也得不到。
情人、兒子哼!什麼都沒有,一場鏡花水月的空夢,連帶賠掉他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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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睡不著?」
一雙溫熱的手從身後伸向前,擁住妍美女子,也打斷了她的思緒。
「你知道我如何逼迫我父親將財產悉數過到我和母親名下嗎?」那是一段非常醜陋的過去。
「你想說,我就聽,如果你這裡還痛著,那就不要說。」夏桐月輕按著她左胸位置,心疼她這幾年擺脫不掉的夢魔。
城市裡看不到星星,她仰起頭,凝望遠處的燈火。「他傷我很深很深,深到我想傷害他,否則我會瘋。」
「不管你做了什麼,你心裡的傷痛我替你背。」他低頭輕吻她裸露的香肩。
「……」杜希櫻的心好沉好沉,沉得她無法負荷,需要一個傾吐的出口。「法官雖是高薪的職業,但收入有限,想同時養兩個家庭也不是那麼容易,尤其是外面女人那麼崇尚名牌,他的錢從哪裡來?」
「你是說他……」有可能嗎?杜法官形象清廉,公正嚴明。
「收賄,而且不只一次,為了應付那女人的揮霍無度,他開始收取賄賂,有好幾起重案因此輕判,甚至是緩刑。」他違背自己的原則,向私慾屈服了。
當時她很憤怒,卻也不忘思考,父親給的家用從未少過,他的存折和印章在母親手裡,他哪來的錢供應別的女人豐足生活?拜他從小的教誨,她反覆推敲,終於理出頭緒,最快累積金錢的方式只有一個。
然後她開始搜證,逼他屈服。
「我在他抽屜底下的暗櫃找到他收受賄金的證據,你知道他有多震驚嗎?不敢相信親生女兒居然要告發他,讓他由受人尊敬的法官淪為人人喊打的溝渠老鼠。」
如果通姦罪扳不倒他,那瀆職收賄應該夠嗆的了吧。
「他為了不讓自個的醜行曝光,這才任你宰割?」法官的名聲重於有形財物,他一生的榮耀不能盡毀於此。
她低聲輕笑,但眼中有著痛楚。「快、準、狠,夠冷血,你有當律師的特質。當他用痛心兼苦澀的語氣對我說這句話時,已決定了我的未來。」
她心中的正義倒塌了,價值觀也產生扭曲。
「你贏了,不是嗎?你用今天的成就證明他放棄你是錯的,你還有什麼好放不開?」父女血緣是切不斷,一輩子的羈絆。
耳邊低喃的勸說她聽得懂,但是……
「我倒覺得我輸了,輸得一塌糊塗。」
她成功的打擊父親,讓他潰不成軍,成了最狼狽的失敗者,背叛者受到應有的處罰,她該高興的大喊她勝利了,但她卻開心不起來。
「因為你愛你的父親,容許不了他有瑕疵,不夠完美。」她恨的是她父親的不夠堅定,輕易受美色迷惑。
夏桐月不愧是最瞭解她的人,一語道中她的心事。
「他說他寧可要兒子不要女兒,我再優秀也及不上他對兒子的渴望。」說到這見,她突然放聲大笑,臉上有藏不住的哀傷。「可笑的是,那個兒子根本不是他的種,他放棄一切所得到的竟是替人養兒子,段正德才是孩子的生父。」
一個年過半百的老男人和芳華正盛的妙齡女子,想也知道她貪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