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湛露
晚間他站在府門內從門縫向外看,那幾名老站在原地的監視者不知去哪了。本朝最讓大夫害怕的就是天花。這個病暫時沒有更好的醫治方法,一旦得上,就不是死一個人兩個人的事情,甚至整座府邸的人都有可能選命。
這就難怪那太監傳話回去後,那些負貴監視的探子都嚇得不敢靠近了。
拿出那個小小的陀螺,在桌面旋轉了一圈,陀螺依舊是向西例下,面朝東方。
乾字向東,今日大吉。
於是他親手寫了一張紙條,塞在一個竹筒中,走出房間。
花鈴望著面前那顆碧瑩瑩的夜明珠。自十六歲賣身青樓,至今過去七年,什麼樣的珠寶沒見過,但這麼大、質地如此純粹的夜明珠卻是頭一回見。
那晚她發燒,又遭朱成淵一陣折騰,第二天醒來本以為必然病得更重,沒想到卻神清氣爽,燒也退了。當然不是他那什麼出汗治病的謬論,應該和這顆夜明珠有關。
如此珍奇名貴的夜明珠,就是皇宮之中只怕也沒有第二顆,他卻隨手就送給了她。平對她和他索取情報價錢對,他難免會露出不滿高價的吝音表情。但偶爾他卻大方得讓她震驚。
一萬兩一夜,和這顆夜明珠……他到底知不知道,這對於一個名妓來說意味著什麼?
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她時刻記得他們兩人的約定,時刻提醒自己不能對他動情。但在他那冷情又輕桃的表情背後,到底是怎樣的一顆心,會讓他故意做出這些暖昧擦人的細膩舉動,讓她這個在情場混飯吃的女人都幾乎要把持不住。
是否對其他的來伴,他也是如此大方?
撲啦啦一陣聲響,一隻雪白的鴿子落在她的窗台前。她伸長手,那只白鴿便落在她的手背上。她將上面的竹筒取下,抽出藏在裡面的紙條。
上面只簡單地寫著——今晚,老地方見。
她將紙條放在燭台上燒掉,從衣櫃的最下方找到一身最不起眼的服裝,一邊更衣一邊對外面吩咐道:「翠兒,無論誰來找我,就說我今天不舒服,不見客。」
外面翠兒答應著,花鈴已經推開窗子。外面依然竹管笙簫,熱鬧非常,幕色正濃,她的唆閣下倒是十分清靜,因為沒有挑燈,暖閣四周漆黑一片。
她扒住窗欞,縱身一躍,跳下高高的暖閣。
今天是朱成淵先到清心茶樓。但到達時,他忽然在這裡看到不該看到的人——兵部尚書許成義。這個人絕不該出現在這裡,這讓他頓時提高警覺。
但對方已經看到他了,他便笑著主動迎上去寒暄,「許大人,大半夜的怎麼會跑到這裡來喝茶?」
許成義也起身回應,「王爺,真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您。在下正在查案,因為查到這裡,所以暫且停留此地。」
「哦?幾時查案還要動用您兵部尚書這麼大的官?那該是提督的事情吧?難道孫大人偷懶,把這些活兒都推給您?」
他笑道:「孫大人查的是一般的作好犯科,我查的是軍機大事。王爺知道現在情勢緊張,下面的人屢屢辦事不利,逼得在下不得不親自出馬了。」
「也是,局勢緊張,人心浮動,害我最近逛個酒捨茶樓的心思都沒了。」朱成淵歎著氣,「真不知道我那些田莊今年的收成有沒有去年的一半,聽說佃戶都跑了四成了。」
許成義問他,「陛下不是力邀王爺入朝做事嗎?吏部可是肥缺,一個官職的倒手,有時候比一百畝地一年的進項都多,王爺何不答應呢?」
朱成淵撤撤嘴,「這對候的官職還值多少錢?明明是個招災惹禍的燙手山芋,那些當官的就怕老四那個叛賊打到這邊來,你沒見最近告老還鄉的人多了一情?就算是賣官也賣不出價錢來,我才不膛這渾水。」
苦笑了下,「還是王爺看得透徹。」瞅著他,又問:「可是王爺怎麼到這麼偏僻的地方來?」
他面不改色地回答,「長夜漫漫,孤枕難眠,心中不免有許多感慨,所以到處走走逛逛,就走到這裡來了。這裡有一種茶葉是從滇北運來的,別的茶莊沒有,味道很是獨特,許大人要不要嘗嘗看?」
許成義忙擺手道:「我平生只喝花茶,王爺的好意在下心領了。這邊的事情我已力完,先走一步。王爺慢飲。」
他剛舉步要走,忽然有人在他們身後叫了一聲,「這不是寒煙樓的頭牌花姑娘嗎?」
兩人同對向後看,只見花鈴已經一步跨進了門檻。她也同對看到了屋內的朱成淵和他身邊的許成義。但她應變極快,只譽了兩人一眼,就對那個喊著她名字的人點點頭,「抱歉花鈴眼拙,不知道這位貴人是哪位?」
喊她名字的是個壯碩的中年漢子,穿著也不見怎麼華麗。
見識破了花鈴,男子便得意地笑道:「你當然不會認得我,我又不是那些酸腐文人,也不是什麼有錢的貴客,平日你們這些眼睛長在腦門上的一等妓女根本連看都不會看像我這樣的人一眼。」
花鈴見對方口氣不善,又見朱成淵一言不發,他身邊的那名陌生男子一身的宮家之氣,五官儘是武人才有的英豪霸氣,便知他那邊出了點意外,於是說:「無論是誰,到了寒煙樓都是客人,花鈴未能有幸招待這位爺,待他日有機會,自當面致歉。今日花鈴先告退了。」
「慢著:」那大漢大喝一聲,舉起自己的茶杯,「既然你說得這麼客氣,那你今日便就著我這杯茶喝了,算你瞧得起我,否則,你別想痛快地出這個門。」
他態度強硬,舉著茶杯,花鈴眉心微更,但還是走到跟前,伸手接過他手中的茶杯,「花鈴平日多有待慢之處,請爺見諒!」
說完,當真就用他的那個杯子將茶一飲而盡了。
那大漢高興得拍拍手,「不錯,都說你花鈴是女中丈夫,有綠珠紅拂的高志和氣節。但我就不明白,明明是個妓女,偏偏要立個什麼初一十五的規矩,自命清高給誰看?爺今日就出銀子買你一夜,難道就不行嗎?」
他伸手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拉,將她摟到懷中。
花鈴立刻沉下臉,低聲道:「這位爺,花鈴雖是青樓女子,但有自已的規矩。請爺放手,否則花鈴不客氣了。」
那大漢冷笑,「怎麼?你還能如何不客氣?無非是嫌爺銀子少。你要是伺候舒服了,讓爺覺得你值那份銀子,爺可以多給點賞銀。」說著就將她強抱起來,回頭對茶樓老闆道:「老闆,你樓上有留宿用的廂房吧?」
那茶樓老闆為難地看著他們,想張口勸兩句,又實在怕得罪這看起來粗壯蠻橫的大漢。
花鈴此時被那人強抱在懷中,目光正好對上料對面的朱成淵。她本以為他會面露不悅之色,誰想他竟坐在一旁,蹺著二郎褪,笑瞇瞇地看著她受辱,一副看好戲了的表情。
她心頭一涼,縱使被千萬人當眾羞辱,都不及他此時的袖手旁觀讓她寒心。
她用力咬唇,一雙手在那大漢手臂上拍打了兩下,那大漢忽然覺得雙臂一麻,沒有抱穩,她就趁勢跳到地上。大漢奇怪地瞪著她,伸手去拉她的肩磅,她回身一腳正中那大漢的心窩處,競把那大漢踢得瞪瞪瞪倒退幾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花鈴隨即奪門而出。那大漢還被踢得暈頭轉向,半晌坐不起來。
一直旁觀這一切的許成義吃驚地看著她的背影,對朱成淵道:「這青樓女子竟然有這樣一手好功夫?」
他嘿嘿一笑,「要不怎麼說她是奇女子呢?」見那大漢已經爬起來,一邊咒罵著一邊揉著被踢疼的胸口向外走,便打著哈欠回頭道:「真沒想到半夜三更還能看到這樣一齣好戲,以後我再去秦樓楚館可不敢對那些女子用強了,否則今天被踢的人八成就是我了。」
許成義一笑,「王爺家中有美娘美眸無數,這等輕浮拜金的女子,一雙玉臂千人枕,髒得很,以王爺這等尊貴身份,還是不要碰了吧。」
朱成淵打著哈哈,和他並肩走出清心茶樓,各自道別。
那大漢被花鈴踢了一腳後,自覺倒霉,又滿是憤慨,獨自一人走在黑漆漆的夜巷中,邊走邊罵,「等老子養好傷,就到寒煙樓去找那娘們的晦氣,不把那娘們在爺的身下整得死去活來,爺就不姓『武』!」
突然之間,一道勁風從他耳邊劃過,他還沒來得及回頭,就覺得雙臂劇痛,驟然慘叫一聲跪倒在地。兩道血光從他的手臂前端噴出,兩截斷臂擾自在他身前不遠的地方滾動。
他驚駭地瞪著那道靜幽幽站在他身前不遠處的黑影,聽到一個清冷的男子聲音嘲笑道:「你這雙手臂長得實在有點礙眼,我幫你斷它們,免得它們再給你招惹是非。否則,下次再斷的就不是這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