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千尋
「傅公子,在下莫鈁敏。」
傅競自莊柏軒和凌致清口中早聽過無數次他的事,他們說莫鈁敏、心有大志、聰穎無比,說他人口問端正、一身傲骨,是人中龍鳳,在無數的聽說後,今日方才第一次見面。
果然,此人面如冠玉、氣度大方,斯文有禮的舉止和丫頭大不相同。
「莫公子,這段日子多承令妹照顧,感激不盡。」傅競拱手客氣道。
「路見不平,本該相助……」
他們一來一往,越說越起勁,可詩敏心思不在那上頭,插不上半句話。
斷斷續續地,她聽他們客套完,談起朝政,談貪官、談把持朝廷的王盡相結黨營私創除異己。
詩敏不感興趣,扁嘴、抬眉,卻發現傅競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帶著一絲不明意昧的笑,像在算計什麼似的。
全身一陣哆嗦,她覺得自己像同蟒蛇關在一起的小兔子,身上陰陰涼涼的,全是蟒蛇的口水味兒。
莫鈁敏道:「師傅曾言,康元二十五年到二十七年,是大齊王朝政治最黑暗的一段。」
傅競接話。「那些年皇帝龍體衰弱,由王叢相把持朝局,大力提攜王氏族人,這些人在朝堂中位居高位、手握重權,征重稅、賦搖役,百姓苦不堪言。
「康元二十七年冬,劉尚書薦聖醫薛凌為皇帝看病,自此龍體逐日康復,此事引得王丞相不滿,構陷劉尚書入獄、判滿門抄斬,薛凌也險些遇害。
「當時皇帝手中無權,無力救回劉尚書一家,他只能與王氏一族虛與委蛇,表現出大力倚仗,並立王皇后之子皇甫書為太子,才漸漸重掌朝政。」
莫鈁敏問:「可如今已是康元三十七年,十年時間,難道皇帝仍然無法將王氏一族除惡殆盡?」
「談何容易,這些年皇上光是為了剪除王氏勢力,王丞相在朝堂上、在民間、在軍中動作頻頻,後宮也不曾消停。」
「傅公子指的是二皇子皇甫亭之病,四皇子癡呆、五皇子身殘,七皇子、六皇子夭折,全與王氏有關?」他問得小心。
傅競冷笑。
「如此一來,大齊王朝豈非盡納入王氏手中?」鈁敏追問。
他將出仕,卻不願在貪官手下做事,如果朝堂勢力均落入王丞相之手,那麼,就算自己會試通過,他也不願意參加殿試,即使這個決定會讓妹妹失
「不,王丞相會老,他再厲害也敵不過天命摧殘,等著看吧,樹倒糊琳散,王丞相一倒,那些昏昧無能的族人還能掀起多大的風浪。
傅競話落,頓時氣氛變得凝重,連詩敏也感受到這股壓抑。
偏過頭,她不愛這種話題,低聲在哥哥耳畔說幾句,向莊師傅打過招呼後,便轉身離開。
她不知道他們後來又討論了什麼,只是低著頭,快步往凌師傅房裡走。
凌致清打開宮裡頒下的懿旨,逐字讀過,眼底浮上恨意。
他的名字並不是凌致清,而是劉煜,是薛凌的徒弟、劉品言的兒子,他的父親曾是尚書大人。
那年皇帝身染重病,由王叢相主持朝政,眼見國庫虛空、百官貪腐,朝堂官員黨派相爭、各自為政,一個好好的大齊王朝,即將淪為天下黎民百姓的落難窟,父親心急如焚。
於是他親自上山,求他的師傅薛凌進宮為皇帝治病,師傅本不欲管朝廷事,但不忍見天下蒼生流離失所,且父親一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說動了他。
於是,師傅帶著徒弟的他進宮為皇帝治病。
許是所有人都認定皇帝己病入膏育、藥石同效,而玉皇后過度把握,心想,再高明的大夫都治不來皇帝的病,便不阻檔父親帶師傅進宮。
師傅薛凌是世外高人,倘若皇帝是病,或許還要長時間調理,但皇帝根本不是生病而是中毒。他只用短短十數日,便結除皇帝身上所中的毒。
龍體恢復,皇帝並未聲張,他不動聲色地將身邊宮女太監全換成心腹,待王皇后有所知覺時,已經來不及阻止。
皇帝大刀闊斧,欲將王氏一族創除,沒想到王氏勢力早已盤根錯節,他非但不能將其創除,反而將父親推上風口浪尖。
在王氏的強烈反擊下,他們劉家遭滅門,這等同於給了皇帝狠狠一擊,因為過度躁進,皇帝失去最得力的支柱。
皇帝生怕王氏查出他的身份,更怕自己無法為劉家保留這根獨苗,冒著風險,皇帝將他送出宮,從此他取師的字為姓,改名為致清。
那年,他頓失所依、怨天尤人,茫茫天地,不知何方是歸處。
他怨慰蒼天不公,怨恨自己無力昭雪父親冤恨,他甚至不明白,自己活著有什麼意義,直到遇見奶娘,直到進入莫府,與鈁敏、詩敏結下師徒緣。
他喜歡這對兄妹,尤其在知道為求自保,五歲的小女娃居然讓兄長裝癡傻避開危難時,心底千般滋味。
連一個五歲孩子都曉得沉潛,十五歲的自己怎會不明白?
於是,他暫時放下家恨留在莫府,一方面鑽研醫術,一方面精進武藝,他知道,總有一天,機會將來到自己眼前。
他失去家庭親人,詩敏卻給了他一個新家、給他新家人,她依賴自己、關心自己,她把自己當成父親般崇拜、敬愛。
他明白丫頭離不開自己,他又何嘗願意離開?
但他非走不行!他要報家仇、要為天下百姓做事,最重要的是,此去危機重重,他不願意事敗後牽連到丫頭,他捨不得她因自己而受災。
再看一眼王皇后親瀕的戴旨,劉煜臉龐透露出幾分欣喜。
自從他將太醫口中無藥可救的太子皇甫書給救回來,並在每次發病施銀針讓太子疼痛稍減後,他便成為王皇后倚重之人。
如今,她終於開口,要求自己上丞相府為王盡相治病……等待多年,他等的,就是這個。
王銻,滅他劉氏一族之人,終於落到自己手中!
「師傅,你在嗎?」詩敏在外頭敲門,口氣裡仍然帶著小心翼翼。
劉煜回過神,先將戴旨收妥,才走到門邊,打開門。
「師傅……」噘著嘴硬是擠出一張笑臉,她吐吐舌頭,討好道:「師傅,你別生我的氣好不?」
他不作答,只低低說了句,「進來。」
詩敏跟在他身後進屋,鼻子酸得不得了,卻還是不肯鬆掉臉上的假笑。
劉煜走到櫃子邊,找出一匣子藥膏。
聞到那個味兒,詩敏明白,師傅是心疼自己的。
默默走到師傅身後,她攬住他的腰,把臉貼靠在他的背上,硬憋住的淚水,在此刻悄悄滑下。
「對不住,我知道師傅是天上蛟龍,豈能困在淺灘中,是我太自私了,只想著自己的不捨,卻沒想過,師傅應該擁有更好的前途、更好的末來、更好的……所有東西。師傅說得對,我這副性子哪能當個好大夫,能替自己看病就不錯啦,我還是鑽在錢堆裡,認命地當一隻小錢鼠」
她用力吸兩下鼻水,轉到師傅身前,看著他俊秀的面容,大聲宣佈。
「師傅,我不學醫了,您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吧,可、可……心裡面,有空的時候,一定要想想我這個笨徒弟。」
詩敏一篇話挑酸了他的眼,伸手,他將她攬在胸前,這才發現,他的小小丫頭已經長到自己的胸口。
他知道她只有十四歲,但她很獨立、很強韌,風風雨雨都撂不倒她,他大可以安心離開,但她的話讓他回想起,那個五歲就想保護娘和哥哥,那個母親死亡,一路奔到山頂放聲大哭的小丫頭。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摟著她、拍著她的背,平息她的哀傷。
「師傅,你離開以後,要去哪裡啊?」圈著他的腰,她忍不住開始擔心。
「要去很遠的地方。」他隨口敷衍。
「那個很遠的地方,有沒有危險?會不會出現壞人?」她推開他,望上他的眼。
「師傅會照顧自己。」他揉揉她的頭,知道這個小腦袋瓜開始胡思亂想。
「如果有人趁你不備偷襲,怎麼辦?」她追著他問。
第5章(3)
「放心,我能應付。」
他拉起她的手,為她上藥,冰冰涼涼的藥膏,像師傅冰冰涼涼的掌心,安撫著她的不安。
「話是這麼說,可我不放心啊,要不要讓張叔跟著你?」
「不好,張叔是莊子裡老人,留下他,你有事情可以同他商量。」
「那李伯呢?大牛哥哥呢?壯伯……」
他攔下她的話。「我誰都不帶。」
「可誰都不帶,誰來提醒你,該給丫頭寫封信?」她急問。
說到底,還是斷不下牽絆心,他愛憐地抹掉她滿臉憂慮,笑說:「師傅會回來看你的。」
「什麼時候?明天嗎?下個月嗎?還是過年?」不管她怎麼嫡,那個時間都沒超過一年三百多天。
「等師傅想辦的事情辦好之後。」他笑著搖頭。
「那個『之後』,會等很久嗎?」她玻拍似的晶亮眸子,一瞬不瞬望著他,帶著滿滿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