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千尋
小小年紀、步步算計,連皇上都中她的招,把四品夫人的名號送到她母親頭上,而她恨之入骨的江姨娘,被皇上訓斥一頓,還不曉得是誰在背後出手。
她善用母親的財富創造利潤,她有一身好醫術,身旁還有疼惜自己的人,至於她的哥哥,身強體壯、滿腹才華,馬上就要在父親面前揚眉吐氣。
諸事順利了不是?還有什麼事讓她牽腸掛心?
「救我……不要……救我……」
詩敏斷斷續續呼救著,陷入深沉的夢境中,無法清醒,她的淚水像斷線珍珠,一顆顆落在床鋪上頭,暈出一片墨黑。
他企圖起身,但一個扯動,傷口便是撕心裂肺的疼痛。
「毀我清白……化厲鬼……永世沮咒……」
他驚訝自己所聽見的,是她嗎?那個口氣中帶看淘氣的小丫頭?那個連關心都要帶點痞的女孩?
她的聲音充滿仇恨,想殺人似的,他不懂,怎樣的怨恨,才能說出化成厲鬼、永世詛咒的話?她的清白受哪個男人所毀?她才十四歲,哪個人這般狼心狗肺?
無數的疑問在腦中徘徊,無數的怒氣在胸口衝撞,若真有那個人,他定要讓他碎屍萬段!
不知道是不是哭得急了,淚水便在唯間,她一陣嗆咳後,清醒過來,他連忙閉上雙眼裝睡。
詩敏坐起身,撫摸自己的臉龐,輕歎息。她又哭了,這個病症呵……什麼時候才能痊癒?是不是非要走到建業元年的夏天、經歷過那個慘遭羞辱的夜晚,她才能擺脫陰霆,真正重生?
又或者,再多的努力,她都無法改變自己的命運?
不知道,她不知道將面臨什麼,只確定自己不枉重來一遭,至少,她救回哥哥,救下娘一生的冀望。
走到水盆架旁,她紋了濕帕子抹去淚水,再走回床邊,用於試試他的額溫。
很好,他沒有發燒,再觀察個幾日,待師傅回來接手,就沒她的事了。
審視他的臉,不知怎地,她覺得他熟悉,可在記憶裡頭來回搜尋,她不記得他的身影,是在濟慈堂裡見過面嗎?那麼他是不是認得自己?
算了,管他相不相熟,待他傷癒離開,橋歸橋、路歸路,他們再不會見面。
拿起醫書,她靠坐在床的另一端。
他悄悄打開眼睛,就著跳躍的燭光看向坐在腳邊的女孩。怪,明明是個孩子,卻在不經意間,眉字中掛著成人的哀愁。
他說不清自己的感覺,只是看看她燮緊的雙眉間,似乎……胸口某處,有條細細的絲線在拉扯,痛!就像她的針穿過傷口邊的肉。
分明看的是醫書,她卻看著看著,又出現輕微的啜泣聲。
他側耳傾聽,聽見她的鼻水不停息,她又傷心了?為什麼?她才十四歲,到底有多大的心事、多難解決的困擾,讓她在夜裡淚流?
仰頭,詩敏讓眼淚鼻水倒流,她怕擾醒病人,也害怕面對自己的恐俱。
閉了閉雙眼,再睜開時,她動手抹去滿臉淚,走到窗邊抬起頭、握緊雙拳,她咬牙切齒,向是在對誰宣誓似的說:「不會的,我不會死,我已經改變命運,改變許多人的遭遇。我不會死、不會被莫鑫敏出賣、不會碰到惡狼,絕對不會。」
他的聽力夠好,雖然詩敏的聲音微小,但字字句句撞進他的心口。
她會死?誰告訴她的?難道她身上有連自己師傅都不知道的疾病?
出賣、惡狼、改變命運?他無法理解她話中意義,只能看著她強作堅強,卻不停顫抖的身子,看著她明明害怕,卻要裝作無畏的背影。
在黑夜中,戰票不已的詩敏,讓他聯想起自己。
那年,他七歲,一群殺手闖入他家,母親打開機關、將他塞進床板底下,叮囑他千萬別發出聲音,母親對他微笑、親親他的額頭,在他耳邊低聲道:「記著,不管娘在哪裡,都會愛你、掛念你,你要好好活下去。」
母親溫柔地撫摸他的臉龐,依依不捨的目光印在他心版上,那是他與母親的最後接觸。
他尚未應聲,母親已扳動機關將床板蓋起,天地瞬間在他眼前變成黑暗。
他在黑暗中發抖,睜大眼睛卻看不到任何東西,可他的耳朵卻能清楚分辨外頭的動靜,門被推開,雜速的足聲、刀劍相觸的撞鏘聲、母親從床上下地的腳步聲,還有母親一貫輕柔的嗓音。
她問:「誰派你們來的?是王皇后,還是王丞相?」
「不必多問,皇甫靜在什麼地方,把人交出來,可以饒你不死。」
母親輕輕笑著,聲音裡帶著一絲無奈。「斬拿不除根,可不是王氏的作風吶。」
殺手不耐煩,一把捏在母親的脖子上,怒道:「快點說,你把皇甫靜藏在什麼地方?」
「如果你們想交差,就快點殺了我吧,我派出去的人,應該很快就會把皇上給請來。」她的聲音從容淡定,彷彿架在自己脖子上的是輕柔披巾,而不是殺人利器。
「皇甫靜已經被送進宮裡?」殺手聲音中出現一絲緊繃。
下一刻,他聽見刀出鞘的聲響,然後是母親的哀嗚,那個聲音低抑而悲傷,他心底清楚,母親的壓抑是為了不教自己聽見。
她怕他失聲痛哭、怕自己被敵人發現。
可他摀住嘴巴,聽得認真,他聽著母親的聲音越低越沉,直到再也無法分辨……
堅接下來,是一陣混亂聲晌,殺手翻箱倒櫃,拿走所有的金銀玉器,他們用刀子破壞屋裡的每樣東西,企圖製造強盜入侵的假象。
他蜷縮成團,他警告自己,不准發抖,他撐住拳頭,把手塞進嘴裡,不准自己發出丁點聲音,他快嚇死了,卻不斷告訴自己勇敢,不斷欺騙自己他不害怕。
那個時候的他,就像……像今晚的莫詩敏。
他那雙勾人魂魄的黑瞳中,閃過一絲陰狠。
第5章()
清晨,伴隨幾聲雞嗚,淡淡的花香從窗外散進屋裡。
詩敏醒來,揉揉惺忪睡眼、捏捏發疼的膀子,伸兩下懶腰,轉頭探一眼床上的男子,趨近,軟軟的小手覆在他的額間,探試溫度。不壞嘛,居然沒有發燒,這人大概不是九命怪貓來投胎轉世,就是債多不愁、傷多耐痛。
稍稍抹了把臉、漱漱青鹽,走到外面小廳,貼身婢女喜妹端來早膳,她匆匆用了幾口,就把事情給盼咐下去。
「再送一缽過來,順便煮一鍋肉粥,肉切得細碎些,用小火偎著,我需要的時候,隨時讓人送進來。」
「是。」
喜妹悄悄望一眼屋裡,是為那位爺準備的吧,昨兒個,她被舅夫人給打發出去,否則她真想進去看看,是何方人物,竟能住進姑娘屋裡。
「讓張叔送舅夫人去一趟橘園,等他們回來,再過來回我。」
她得盡快確定橘園裡那些橘子可不可以用,若能,就得在結果子之前,先打造些大爐大鍋,買一堆瓦罐來儲存橘醬,對了,還得從濟慈堂裡找來製藥師,問問陳皮的加工法子。
「是。」
「家裡傷藥不夠,讓李伯走一趟濟慈堂,如果碰上凌師傅的話,就請他一起回來。對了,再讓李伯走一趟狗子胡同去尋莊師傅,問問清楚,莊師傅和少爺什麼時候回家,呃……就說家裡忙,沒人養雞養鴨清牛糞,反正家裡離京城近,往來不過一個多時辰,假使沒其他事,待放榜日再遣人去看榜就成了。」
她心底清楚,哥哥非常看重這次會試結果,他迫不及待想超越爹爹的成就,以告慰娘親在天之靈。
可她不願意哥哥背負這麼大的壓力,假使他們回到家裡,有那麼多事可忙可看,多少可以轉移些心思。
「如果少爺決定放榜後才回來呢?」喜妹請示。
她沉吟須臾,回答,「那就讓少爺甭擔心銀子,趁著這幾日閒暇別待在屋裡悶著,同莊師傅四處走走,聽說京城裡有許多好看好玩的,讓少爺幫我挑點新鮮玩意兒回來,要是沒找到合我心意的,我可不依。」
「說到底,姑娘就是擔心少爺為會考結果操心,想給少爺尋點事兒做。」喜妹笑話主子兩句,可她是打心底羨慕,她從沒見過感情這樣好的兄妹。
詩敏瞪她一眼。「益發沒規矩了。
喜妹才不怕她,笑道「姑娘自己也不是個規矩的主兒,怎地這會拿起規矩作文章,若讓嬤嬤體聽見,定要笑掉大牙。
詩敏一把掐上她的腰,癢得喜妹咯咯笑不停。
「行了,別再玩,管事們都來了嗎?。」
「已經在外面候著,為了那一成紅利,管事們比姑娘還起勁,想早早回了事,趕緊回去幹活兒呢。」
這是詩敏定下的例,她允諾,年底賣出莊園產物後,將撥出兩成利潤給莊戶、一成利潤給管事們。
「這樣不是很好?」不必拿鞭子使力叫他喝,驢兒就揚蹄往前奔,多省力吶。
「才不好,姑娘頭一回掌事,不懂規矩,您給莊戶月例,農忙時又給賞,已經與旁的莊主不同,年底,若主子賞幾斥酒肉已是優厚,姑娘卻還要分紅利,不知道有多少莊戶聽在耳裡,心想著搬進咱們莊園呢,您就不擔心惹火附近的莊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