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頁 文 / 千尋
謹言同意,低了低眉,說:「銀月,你到廚房裡,拿一點稀飯過來。」
「好。」有事可做,她快馬加鞭奔向廚房。
「立羽,你去向總管要一些各色鮮紙。」
立羽一樣問也不問,轉身就照著謹言的話去辦。
片刻後,謹言端著米粥走進屋裡,強硬掰過茵雅的臉,讓她望向自己。
「夫人,您這樣握著王爺的手哭,便是眼睛哭瞎了,也對王爺沒幫助,您先填飽肚子,我們來做些對王爺有助益之事。」
「助益?」
「王爺曾教過謹言一個法子,是洋人用的法子,您先乖乖把粥喝了,我才告訴您。」
謹言聽過,越是傷心之人越要讓他有事可忙,才能暫時遺忘痛苦,所以失去親人時,要用繁複的喪禮來轉移人們的注意。
謹言看著臉色慘白、呼吸微弱的王爺,輕咬唇。
這幾日,皇太后來了,瑜妃、宛妃幾次探望,連重掌朝政的皇上也在百忙中出現,皇上對王爺承諾,只要他活過來,定讓他心想事成。
可活過來……說得容易做來難,醫術精湛的文師父都要他們做好準備,謹言無法樂觀,可夫人這般狀況,她便是裝.也得裝出幾分樂觀。
「你先說。」茵雅堅持。
謹言明白自己拗不過她,一把拉來正在案邊裁紙的端風,拿起一張方紙。
「王爺說過,洋人碰到困難之事,便會把自己的心願寫在紙上,折成鶴,一隻一隻串起來,掛在床頭,那些紙鶴便會把心願帶到天上給神明,讓我們心願成真。」
那次王爺在書房裡等著宮裡傳來聖旨,定他叛國入獄。
他在桌前拿起宣紙、寫下字,慢慢地折出一隻鶴,謹言雖沒多置喙,但他看出她的疑問,便告訴她這個洋人典故。
之後他把那只紙鶴送給謹言,她慢慢拆解、憑著印象再折起,於是她學會折紙鶴,也看清楚紙鶴裡面寫的兩個字——平安。
茵雅凝神望向謹言,確定她所言是假是真。
半晌,茵雅端起碗、仰頭,唇舌像是失去感覺似地,絲毫不察覺粥燙,一口接一口,囫圃吞棗,把粥全塞進腹間。
「立羽、端風,你們幫我把桌子搬過來。」她不肯挪動腳步,不肯離開壢熙半分,她想要隨時隨地一轉頭,便看見他的容顏。
他們應了,搬來桌子放在床邊,謹言磨墨,茵雅拿起紙,連想都不想,就提筆寫下滿腹希冀。
她寫,端風、謹言折紙鶴,立羽把紙鶴串成串,一一垂掛在壢熙床邊,他們從早忙到晚,直到三個有武功底子的人都累癱在床邊、桌邊。
但茵雅卻像瘋魔了似地,一張一張往下寫,沒人知道她有沒有休息,只曉得,他們睜開眼的時候,她的筆沒停歇,而手邊一疊寫好的心情,不斷累積。
瑜妃娘娘在閱熙的陪同下再次拜訪熙雅小築,瑜妃也拿起筆,一一寫下自己的祝願。
她一面寫,一面對壢熙說:「孩兒呀,你此生有幸,得茵雅之愛,你怎捨得就此離去,留他們孤兒寡母在人間受苦?」
淚水翻滾而下,一顆慈母心禁不起這般折騰,天上人間真有月老嗎?如果有的話,怎捨得讓這樣一對愛人受生離死別之苦。
閱熙握住大哥的手,沉默不語。
那些沒有母后照顧,兩兄弟只能相互扶攜的日子多辛苦,可再苦他們都熬了過來,他怎能在這關低頭?
望著大哥沉睡的容顏,閱熙舌根像含了苦膽。
那年他們五兄弟搶奪楠楠,太子儇熙贏了,得到楠楠的全心全意,卻沒想到一場戰爭奪去他的性命,楠楠義無反顧為他殉情。
老五務熙聰明,他不執著,愛上安穎,自此過著幸福和樂的生活。
三哥惠熙運氣好,碰上查晴兒、碰上他此生正確的女人,可是自己愚蠢魯鈍,竟因為查晴兒身上有太多楠楠影子,企圖把她搶回身邊,結果活生生釀成自已和三哥的悲劇——
查晴兒在大婚夜裡為愛殉情,三哥從此人間蒸發、不見蹤影,他在全國各地利用所有人脈想把三哥找回來,真心誠意向他說聲對不起,可是三哥始終杳無音訊。
有人說見他一身灰布衣,在道觀裡修行,有人說他遠赴海外,離開這塊傷心地,他不知道哪個消息是正確的,只能任憑良心背負著罪惡感,日復一日。
至於自己的愛情……他在失去後才曉得,原來愛情已經從身邊悄悄溜走。
她是查晴兒的陪嫁丫頭雨兒,她不像楠楠,但她有楠楠的聰慧、善良,她琴棋書畫樣樣通,她是越相處越見真心的女子。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把正妃晾在一邊,日日走到小婢女身旁,聽她說話、對她說話,好像所有的煩憂只要有她,便能得到紆解。
天底下,她只見過兩個不在乎地位身份的女子,一個是楠楠,一個就是雨兒,只不過楠楠不愛他,而雨兒只要能夠留在他身邊,不介意他愛不愛她。
這份感情,他理解得太慢,直到雨兒被他的正妃所害、失去性命,他才曉得,自己的心早已淪陷愛情。
因此他懲罰自己也懲罰王妃薛羽蝶,他時時請調出皇差,便是留在京城裡,也不再再踏入王府一步。
他一直以為,除務熙之外,其他四個兄弟的愛情均得不到善終。直到大哥因壽禮人獄、陸茵雅傾全力相救,直到大哥失憶,把一個早就不應該在世間的「雅雅」寵上天。
他以為,他真的以為,他們之中,總算有人能圓滿起愛情,沒想到壅熙的貪心、韋氏的叛變,破壞了他們的圓滿。
他們兄弟是做了什麼大壞事,為什麼月下老人竟要這般懲罰他們?可惡的月老!
深吸氣,他俯下身,握住壢熙的雙肩,極其鄭重而認真說道:「大哥,請你醒來,如果你還在乎這個被失望折騰得不成人形的女人,請你為她,再活一次。」他們不需要再重複儇熙和楠楠的破故事。
茵雅不說話不笑也不哭泣,對於他人的聲音恍然無聞。該喝水的時候喝、該吃飯的時候吃,該洗澡也不反對,她乖得像人偶,順從旁人的心意,但其他時間裡,她只專注著一件事——寫字。
寫她的願望、寫他們未完成的故事、寫她的愛情、寫她的相思,一字一句,都是她最真的心意。
紙鶴越來越多,掛滿了屋子、掛進庭院,熙雅小築的主屋裡,每個角落都掛滿紙鶴。
折紙鶴的第三天,茵雅眼角下浮起濃濃的黑眼圈。
她雙頰凹陷,十指沾滿黑墨,肩頸酸痛、手腕沉得幾乎抬不起,但她卻不願意停止向上蒼祈願,她寫了不下百次,他生、她生:他死、她死:女子的堅貞只為她心愛的男人。
第四天,宮裡送來滿滿兩車的紙鶴,裡面有皇帝親手在國師指導下寫的續命書,身為九五至尊,號令天下軍隊百姓,如今他要霸氣一回,也號令起天地山川諸神,保下他的大兒子。
第五天,茵雅已累得睜不開眼,但她憑著一股意志力,一筆一筆寫下她的相思情意。
這天,她昏倒兩次,但一醒來便掙扎著回到桌邊,繼續寫。
茵雅的情真意切深深感動了所有溫室和熙雅小築的人,大家自動自發,利用下工的時間,也寫心願、折紙鶴。
紙鶴掛滿了熙雅小築,掛滿溫室,掛滿每個壢熙走過的角落,他們求天地、求鬼神,求七爺八爺、牛頭馬面,千萬千萬別帶走他們敬愛的王爺。
第十天,王爺傷重的消息傳遍整座京城,有百姓不知道從哪裡學來,也在白紙上寫下「願王爺平安」,然後折成白鶴,串成串,掛在家中窗戶、掛在門邊,一時間京城家家戶戶全掛上鮮彩紙鶴。
昏迷中的壢熙急瘋了,穿越時,他感覺自己像從窄小的管口被塞進瓶子裡椰,現在他覺得自己被卡在那個瓶口不上不下。
這段日子裡,他聽著所有人在他耳邊說話,看著茵雅日漸消沉,卻無能為力改變現狀。
他不斷思考著,如果他就此死去,雅雅豈能獨活,可他找不到自己活下的方法,連文師父也是每出現一次就搖頭一回,惹得他心煩氣悶。
「童女、童女、童女。」這是他第一百六十七次呼喚童女。
因為呼喚次數太多,他已經不存希望,他認為童女老早就遺忘他們之間的約法三章。可是……意外地,這回像被人倒進通樂似地,咚地,瓶口通暢了,他整個人順利從瓶口滑出來。
轉頭,他看見童女坐在窗台上,她身後的紙鶴迎風飛揚,第一次,他覺得她有仙女的味道。
「做什麼?」她一面嗑瓜子,一面搖著兩條腿。
「你沒遵守約定!你說我需要幫助,會隨時隨地等我的召喚。」他一出口就是質詢,如果他去當立委,這種氣勢一定可以為自己博得版面。
「我是啊。」
「可我已經喊你一百六十七次。」
「沒辦法嘛,我心胸狹窄呀,你知道你要死不死的時候,有多少人在心裡質疑月老公公、責備月老公公?沒錯,不多不少,剛剛好一百六十六個人,誰罵上一句,本童女的耳朵就會聾一回,所以、因此、於是……」她笑得一臉痞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