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千尋
婚禮這幾日即將舉行,茵芳那樣好強的女子,肯定會想盡辦法得到夫君的全心愛護。而壢熙,於帝於王,情愛本就不是人生大事,開創不朽基業,才是他們真正志業。
她相信他會傷心,但不會放任自己頹喪;她相信光陰會治療他的委屈;她相信天上人間,終有那麼一日,他們會再度相聚;她相信只要他快樂,即便兩人之間迢迢千里,她仍會為他開心。
「夫人,你不想王爺嗎?」銀月又扯了她的衣袖,想套問出她一句真心語言。
「人間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她淡淡說了一句,坐到床鋪上,屈起雙膝,兩手合抱,把頭埋入膝間。
壢熙曾經說過:人生最痛苦的是,所有選項都不是自己想要的那個,卻仍然不得不做出選擇。
說得真貼切,不論是成為代罪羔羊,或是遠走高飛,都不是她要的選項,可卻不能不做出選擇。
為何人世間有那般多的情非得已,是誰逆了天的意,讓上蒼懲罰起芸芸眾生,毫不留情?
看著茵雅的沮喪,銀月明白自己問錯了。
她嘟囔著,背過身小小聲抱怨:「我真是個大豬頭,夫人肯定是想的,如果不想,怎會瘦那樣一大圈,又怎會念一堆沒人聽得懂的詩,謹言姑娘是怎麼回事呀,丟下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就要我們待在此處……王爺呢,怎麼不快快來尋咱們,要夫人真病了,看他後不後悔……」
門板傳來幾聲輕叩,茵雅從膝間抬起頭,與銀月互望一眼,端風、立羽這麼快就州來?今兒個清晨,他們說有要事待辦,這麼快就辦完了?
茵雅下床,銀月把耳朵貼在門板上,朝著外頭尖起喉嚨細問:「是誰?」
「我是謹言。」
說曹操呢,曹操就到!銀月笑瞇眼,轉頭對茵雅說:「是謹言姑娘。」
「快開門。」
茵雅略略整理髮鬢、拍拍雙頰,企圖掩去自己的一臉病容。
她下床,走往門前相迎接,門打開,門外是滿面憂心忡仲的謹言,她身後跟著立羽、端風,三個人臉色都不好看。
不等他們開口,茵雅搶先問:「王爺……出事了嗎?」
謹言看一眼銀月,從懷中掏出碎銀兩交給她,說道:「銀月,你解禁了,到大街上逛逛吧,找找夫人需要什麼,買一些回來。」
銀月明白這是要打發她走,看一眼表情凝重的三人,她眉頭跟著緊繃,怕是有壞消息呢。
銀月說道:「我半個時辰就回來,回來後會待在樓下等,倘若有什麼要使喚的,銀月就在樓下。」
「知道了,悶那麼多天,好好去逛逛吧。」茵雅給她一個安心的笑臉。
銀月離開後,端風迅速關上門,茵雅拉著謹言坐下。
「快點說吧,發生了什麼事?」
謹言緊蹙眉頭,實在不知道話該從哪裡開頭。她猶豫半晌,才勉強擠出幾句:「王爺同皇上、同王公大臣、同朝廷、同天底下的富商通通槓上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才幾天時間,他就能弄出這般動靜,他是想與誰過不去吶,謹言的憂心染上茵雅的眉心。這人,怎地不讓人省心?臨行前,她是怎地千交代、萬交代,他、他……他這是懇急煞誰呀。
「王妃離開熙雅小築後,王爺認定是謹言和公孫先生、文師父合謀逼走王妃,王爺對謹言撂下狠話,要我把王妃找回來,否則……」
「否則怎樣?」茵雅急壞了,哪裡聽得下她的吞吞吐吐。
「否則要讓皇上去陸府迎娶陸家千金,王爺還恐嚇謹言,倘若王妃不回去,他不敢保證自己會做出什麼事情。」
那麼不顧前後、幼稚的話語,怎會從她崇拜敬愛的王爺口裡說出來?至今她也一頭霧水,而且,那些話不僅僅是恐嚇,王爺還一件一件把它們全給落實了。
「所以王爺做了什麼?」茵雅開始全身冒冷汗,壢熙不會做出太出格的事吧。
「王爺進宮,對皇上扣著九皇子虧空庫銀一案,隱射皇上是不仁不義、陰狠殘暴的鄭莊公。」
啥?壢熙竟然將他們的私議之言,搬到皇上面前說,他以為自己有幾條命呀,皇上便是再寬厚,也容不得兒子在眼前顯威風的呀。
茵雅的心像被誰拿著大錘子,一下一下敲著,越敲越大力、越敲越響,似乎吸將心給砸爛了方肯罷手。
「王爺還向皇上攤牌,說他要一夫一妻,說要與王妃永世不離,還要皇上收回成命……總之,惹得皇上震怒不已,皇上下令婚期照常舉行,並且發下狠話,屆時,即便是要派干名宮廷侍衛才能架著王爺上陸府迎親,王爺都得把陸茵芳給娶進府裡。」
壢熙對皇上提一夫一妻?所以皇上知道她沒死?
茵雅恍然大悟,可不是嗎?若非皇上睜一眼、閉一眼,誰能從皇上跟前把人救回?皇上為什麼要這麼做,留她一條命有什麼目的?利用她控制壢熙嗎?
可是一夫一妻……那是她連想都不敢想像的事情呀,明明是讓人憂心焦慮的事,可她的心底竟然滲出一絲絲的甜蜜。
傻氣,她是誰吶,怎值得他同皇上對峙,而且都教過千百遍了,宮裡不是可以有一分真心便說一句真話的地方,便是真愛、便是想要永世不離,也不能這般大刺刺說出口的呀。
「王爺硬要把九皇子虧空庫銀一事掀開,皇上不肯,藏起證據,並派了文師父來說項,王爺一火大,一口氣要徹查滿朝大官,看哪只蠹蟲鯨吞蠶食了國家庫銀,倘若讓他這一查,還能不查出韋氏的貪贓枉法?」
是啊,傻呀傻,人人都說失憶之後,他變得更聰明、更有人性,聰明的人怎會做出這等傻事,他不早就明白,皇帝定然要當這個鄭莊公,強行揭開只會壞了皇帝的大事。
「然後呢?」
「皇上免了王爺內務府的差事,不准他再清查下去,可王爺又提出稅賦改制。目前,大燕國內,農民、商人、工匠都要繳稅,但百官大臣卻不必繳稅,王爺在早朝時提出改稅草案,認為賺得越多的人應該繳越多的稅,所以比起農民工匠,官員、商人應該向朝廷繳更多的稅。」
「王爺振振有詞、句句在理,他還算出官商所交之稅應占國庫三成,此言一出,朝堂一片嘩然,原本支持王爺入主東宮的朝臣們,紛紛轉了態度。」
茵雅苦笑。「怎能不轉換態度?哪個人肯從自己的口袋裡掏出銀子?皇上呢,皇上怎麼說?」
「皇上說王爺提出這麼荒誕不經的案子,根本是不把百官看在眼底,火氣一來,罰王爺在家閉門思過。」
閉門思過對壢熙哪有用,他是個行動力比誰都強的人,決心要做的事必定要做到底,否則他怎麼會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裡,溫室花房開了,軍隊練了,連籃球賽都進入最後的規劃……
看著謹言欲言又止的模樣,茵雅的頭一陣陣發痛,「說吧,王爺又惹出什麼大事?」
謹言歎息說:「王妃還真曉解王爺,半個月前,京城里外,處處張貼著王爺所擬的稅捐案子,在那個案子裡,真正會造成影響的,只有富商和富官,三品以下、年薪不抵百兩的官員都不受波及。」
「在朝廷發現之前,新的稅捐制度已經成了百姓們日常最常談論的話題,許多人都在稱頌大皇於,說他仁民愛物,說他是真正把百姓當成子民的好王爺。盡避朝廷下了命令,揭去所有的佈告,可此事在民間已經形成一股風潮,不管認得字不認得字,人人聚在一起,便是在議論此事。」
「文師父氣壞了,罵他不該蠻幹,可王爺半點不在乎,說他不過是把格局做大,還說倘若王妃不回到他身邊,那個『格局』怕是還要大上幾分。」
這傢伙……不該告訴他那個「召公諫厲王止謗」的典故,更不該教會他那麼多古史,他是那麼會舉一反三的人物,還能不一樁樁、一件件發揮得淋漓盡致?
蠻幹,他確確實實是在蠻幹吶,這制度他們已經討論過,可他們不也說好,等他真正成了皇帝之後再來提嗎?
茵雅明白,壢熙缺乏耐心了,他想利用百姓來逼韋氏提前造反,想要利用百姓民意,逼著皇帝把太子之位傳予他,他還想讓皇帝明白,比起陸府,百姓的支持才是他入主東宮的最大勢力。
可這麼大的動作……太冒險……
大燕不是他口口聲聲說的那個民主時代,而是君權大過天的朝局呵,便是皇帝英明,心底明白他所提的全是為百姓謀福的好政策,也不敢冒險執行。
他這般橫衝直撞,就不擔心反傷自己?
「王爺豁出去了,雖然民間對王爺政策大力讚頌,雖然近日不斷有士紳賢民進京向皇帝呈萬萬言書,但是宮廷侍衛已進駐王府,王爺與皇上似乎形成水火不容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