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千尋
兩年後,因為自己的姑姑是皇太后,她順利被封為皇后,可在同一天,容哥哥戰死沙場的消息傳來。
那身人人羨慕的大紅袍服,竟成她心中最重的沉痛……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消魂,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
這個寒冷的皇宮,囚禁了她的天真浪漫與善良,把她變成天底下最陰毒的女子。
她恨、她怨、她滿腔恨,這個皇宮不讓她遂意,她便不讓任何人順心,她時刻都用心計,她雙手沾滿鮮血,她害死無數和自己一般可憐的女子……
贏了,她爭得家族榮彩,爭得韋氏地位,然後呢?
世間豈有長盛不衰、永保富貴的家族?眼前韋氏表面上似乎仍是聖眷正濃,然知底細的,全曉得虎落平陽的日子將近,她所能做的,不過放手一搏罷了。
一分從骨子裡透出來的無奈心酸,讓她全身發寒,西風多少恨吶,吹不散眉彎。
此時壅熙不等下人來報,自外頭飛奔而入,莽莽撞撞、無半分沉穩。
他滿眼含笑,一進入正殿,便自個兒找個椅子坐下,待宮女為他送上茶水,便揮手讓殿裡服侍的宮人全都下去。
他是益發大膽了,連她這個皇后娘娘都不看進眼裡。
也是……他糊塗一回,便把整個韋氏全張羅進去,偏偏眼下,後宮也就他這麼一個流著韋氏血的男子,可從帶給族人幾分希望。
「母后,告訴您一個好消息,聽說前幾日,大皇兄在壽永宮裡和父皇吵了起來。」他興高采烈說道,一隻手抓著腰間佩玉來回甩不停,滿面輕浮。
吵?那不是壢熙的性子。
他是個極為隱忍之人,為達成目的,他曾經在雪地裡,率大軍埋伏三天三夜,一舉滅掉大金兩萬軍兵,皇太后曾經說過,所有的皇子當中,最能吃苦、忍耐的便是壢熙。
這樣的人,豈會不顧一切與皇帝吵架?
如若是作態,未免太過,如果是真心……又是什麼事情引得他敢出言與皇帝相頂。
難道真是她估計錯誤?失憶並非借口,壢熙的確忘記自己的雄心大志,忘記一心想要的位置?
「大皇子為何事與皇上頂嘴?」
她微蹙鳳眉,後宮多年,經驗教會她凡事多深思三分,不過一瞬,許多念頭自她腦中閃過,這會不會是……皇上與壢熙合演的一齣戲?
「據說,是為了一個女人。」壅熙笑著揚揚眉頭。
不愛江山愛美人吶,眼前朝局末明,父皇的心思誰也捉摸不定,他竟敢為區區一名女子和父皇對立,他是太看重自己,還是中毒失憶壞了腦子後,便不知天高地厚?
「女人?」
什麼女人能讓壢熙不顧一切?他是個冷情男子,從來也不曾聽見他對哪個女人上心,如今怎會發生這種事,那女子,是何方神聖?
「可不,聽說大皇兄不想娶陸茵芳進門,想娶自己喜歡的女子,可父皇聖旨已下,怎容得反悔,為此事,父皇還撒了他內務府的差事。」
想到這個,壅熙就忍不住得意萬分,雖明知道龍壢熙無法抓到自己貪污的把柄,無法逼他認下虧空庫銀這等罪名,心底還是不免忐忑,現在可好啦,龍壢熙被趕出內務府,徹查之事定然不了了之,接下來,內務府又是他的地盤了。
皇后暗自忖度。做到這等程度呵,那麼,不會是作戲,陸府千金對目前的壢熙而言是重要的,他需要倚仗陸氏才得與韋氏相抗,讓這種事傳出去,於壢熙有害無益……他真的不想要太子之位?
「我猜那陸茵芳肯定長得很嚇人,否則大皇兄怎能為此與父皇對抗。可憐哦,可憐大皇兄將要娶進一個無鹽女,早知如此,當初真該對陸茵雅好些才是,免得繞上一大圈,還是得與陸家結親。」
「陸茵芳是庶出,出身不及陸茵雅,但容貌略勝茵雅幾分。」
那孩子她曾見過一次,眼神太過銳利,僅一面,她便知陸茵芳非泛泛之輩。
「是嗎?那大皇兄為的是什麼?」他想了想,想不出答案,便把問題甩開。「不管他為什麼,父皇偏偏就不順他的意,硬要婚禮如期舉行,我不明白父皇在拗什麼,強摘的瓜不甜,這麼簡單的道理,竟沒聽過。不如把陸家千金嫁給我,至少,我還會好好憐香惜玉一番。」
「你弄不懂皇上為什麼非要強扭這顆瓜嗎?」皇后冷笑,人人都說他心計多、城府深,現在看來,也不過爾爾。
「兒臣豈能不明白,不過就是想讓大皇兄和陸家聯姻,背後多了那麼點勢力罷了,可陸明衛要拿什麼跟咱們韋氏鬥,不過是一個丞相,頂多再加上兩個將軍、幾個小辟兒。」他輕哼一聲,不屑道。
「你錯,陸家人雖不足為懼,但陸明衛門生千百,在朝為官、在外地為官,他們聯合起來,便是一股牢不可破的勢力。」
「官兒是什麼?是比稻米還懂得見風就倒的小人,待我登上大位、掌握權勢,他們能不一個個甸甸在我腳底下,看我的臉色。」他說的得意張揚,彷彿那個帝位早已掌握手中。
「那些人多半忠貞為國,一心施展報負,不是輕易可以被金錢權勢收買的。你看不起陸明衛?想當初他譽滿京城的時候,你還不知道窩在什麼地方偷雞摸狗,你這般人品,怎能鎮得金馬玉堂,便是著上十二章朝服,也擔不起日月星辰、乾坤山河。」
皇后冷笑一聲,像他這般不忠不孝、柔奸陰險之人,豈能明白忠君愛國是怎樣的情操。
皇后的嘲笑惹惱了壅熙,他齜牙咧嘴,顧不得這是什麼地方,掌心一落,打翻桌上杯盞。
「母后就這麼看不起兒臣?兒臣倘若不做一番大事讓母后瞧瞧,怎麼成?」
「本宮自然是要睜大眼睛,好好看清楚,九皇子要怎地立下大事業。」她嘴角揚起一抹輕鄙。
天不言自高,地不言自厚,水不言自流,人不言自能,目不視天地之寬,耳不聞自然之闊,壅熙不過是個淺薄之人,由這樣的人登上大位,對大燕是福是禍?
這問題日日夜夜在她心底盤桓,她自問又自問,是父親那封書信,讓她定下心……無論是福是禍,她都無力管了,是悲哀,也是事實,她能做的,也只是任由錯誤一步一步行,漸行漸遠……
看著皇后輕鄙的表情,壅熙氣急敗壞,袍袖忿忿一甩往外走去,但他走了三兩步,倏地回身,重返皇后跟前。
他仰起下巴,與皇后相望,露出一抹陰森笑意。
「母后約莫還不清楚,表兄韋立邦的軍隊已經開往京城?」
「沒有聖旨,誰敢讓軍隊回京?」
話出口,霍地,她驚嚇不已,難不成逼退皇上不夠,父親還打算改朝換代,讓韋家人稱帝?
一陣寒意倏地兜頭而下,宛如跌墜冰窟,寒意滲骨,她幾乎要喘不過氣。
冷汗自她頸間涔涔流下,濕透背脊,她猛地伸手拿起杯盞喝下一大口茶,可茶水已涼,吞進腹中的,又是一番驚心動魄的冰寒。
所以,他們不只要讓假皇帝立東宮太子,造成無法挽回的事實……
所以,對真皇帝他們不只要逼宮,很有可能……
略一深思,所有她想不透的環結全串起來了。
假皇帝立太子,真皇帝暴斃,所有證據均掌握在父親手裡,屆時,父親只要把壅熙的罪狀公諸於天下,朝堂中,不服壅熙的朝臣本就很多……
兄長們更可大搖大擺,打著清君側、弒逆子為皇上報仇的口號,將軍隊開進京城,控制局面,然後……韋氏取而代之。
案親老糊塗了嗎?除了壅熙,皇上還有許多兒子,便是五皇子務熙來不及自梁州率軍趕回京城,也還有大皇子壢熙、四皇子閱熙,以及後宮中大大小小的皇子們,便是他控制了場面,百官也不會尊父親為帝的,除非……閱熙、壢熙,後宮諸多皇子已無生還的機會……
是啊,爹爹是個心思縝密之人,怎會擁壅熙這樣的人為帝?謀逆之心,怕是早在儇熙亡於梁皓之手後,便種下的念頭。
從要她扶植壅熙開始,到白虎事件、到太醫韋立慶為皇帝配假藥,再到壢熙中毒失憶、深諳攝魂術的章妹憶進宮……
一環扣著一環、一椿接著一樁,每個事件,父親似乎事事不沾手,只是無辜而被動地被壅熙纏上,不得不錯棋錯行,但認真往深處想去……她越想越心驚。
壅熙平庸,又長居深宮,豈能認識那麼多的江湖人士,並令他們為自己賣命?若非有父親在背後示意,立昌、應東、立慶……這群人,又豈會聽從壅熙號令?所以這些點點滴滴、樁樁件件,皆是父親布下的局?
案親膽敢在此時動手,是否代表他早已做好萬全準備,屠宮、殺龍,毀滅大燕龍氏,事事都在他的算計之中?
所以為權為勢,為那個金甌九鼎,他已棄親生女兒於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