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千尋
他字字句句咄咄逼人,全是黑心指控,但他才不管公平與否,膽敢做出違反他心意的事,就得要有承受指責的準備。
「回王爺,謹言沒有逼走王妃。」
「當然沒逼,你只要把皇帝賜婚的事透露給她,再對她曉以大義……不,連曉以大義都不必,雅雅那麼擅長分析、那麼瞭解朝堂局勢,豈會不知道自己的存在會妨礙了什麼?一個肯為本王的『雄圖大業』犧牲性命的女人,怎麼會不願意在這關頭,為我……讓路?」
他怒目相向,緊抿的薄唇毫無血色,一雙眼睛銳利逼人,隱含熠熠鋒芒,說到雄圖大業時,臉上帶了譏諷。
謹言低頭,不再頂嘴。
沒錯,雖然賜婚之事並非她透露,但結論都一樣,不管王妃從何處得知此消息,最後,她都得為了王爺,在王妃面前推波助瀾。
文師父說,王爺並未失憶,但這段日子以來王爺跌跌碰碰、狀況不斷,雖然屢有驚人表現,但過度的感情用事也是事實,公孫先生已經不只一次提及,王爺對王妃的過度用心,早晚會成為敵手攻擊的弱點。
或許王爺並未失憶,但對人、對事的觀點已因生死一遭有了重大改變,改變後的王爺更有人性,更教人親近,但對於未來的天子之位,確實有所妨礙。
她沒做錯,成大事者、豈能有情感牽絆,多年來,王爺對爭取王位的用心,所有人全看在眼底,豈能在最後關頭放棄?
細審謹言表情,壢熙噙起一絲冷笑,他猜對了?難怪雅雅會用那樣的眼光望他,會時不時丟出一句ILoveYou,會天天耳提面命,要他小心再小心,不知道多久以前,她就在預備著,預備今日的離去。
「端風、立羽呢?」他的語調裡帶上尖刻。
「他們保護王妃離開了。」
很好,總算還有人有點腦子,要是他們敢放雅雅一人獨自離去,就算他概度尊重人權,也會一一把他們抓來釘在十字架上,讓他們當耶穌?不,是剝下他們一層皮。
「仔細聽好我說的每句話,我、不是在同你商量,而是在命令你,以主子的身份命令你,在最短的時間內把雅雅帶回來,否則……我不敢保證,自己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
他來自民主世界,習慣人性化管理,他從不以命令口吻對待隱衛或下屬,但謹言把他逼到底了,很好,既然如此,他就來做一回任性、無理取鬧的主子,他倒要看看,自作主張的公孫毅、文師父要怎麼接招。
「回王爺,謹言不曉得端風、立羽將王妃帶到哪裡去。」她硬著頭皮道。
「那是你的事、與我無關,倘若大婚之前無法找回雅雅,那麼陸家千金只好讓父皇去迎娶了,陸明衛應該無所謂吧,反正都是嫁入皇家,應該會樂觀其成。」
他大步向前一跨,嘴巴湊近謹言耳邊,他在笑,卻笑得陰森詭譎,讓謹言身上浮起一層又一層的雞皮疙瘩。
「信不信,我、說、到、做、到……」
壢熙才不管皇上有沒有摻和其中,他便是要把所有人全拖下水,最好連同皇太后、皇上都明白他的堅決,有他們出馬,就算雅雅躲到天涯海角,都很快就會被挖出來吧!
單霧看看謹言再望望主子,為難地上前輕言提醒:「王爺,皇上還在等您。」
可不是嗎……皇上還在等他呢,既然要耍任性,就一次要個透徹,最好讓所有人都被自己的作為嚇到,最好一次的不按牌理出牌,讓所有人一口氣看清楚,他不是個可以任意安排的人物!
他的逆鱗被扯了,他要不管、不顧一回合。「差點忘記呢,我是得去提醒提醒父皇,準備迎娶新嬪妃。」
單霧、初塵和謹言同時間倒抽一口氣,主子……是認真的?怎麼辦?初塵向謹言丟去一個眼神。她要是知道該怎麼辦就好了。
重重歎氣,她的眉頭打上千結萬結。
「做什麼?你們還不走?」壢熙撂下話,便像踩著風火輪似地,快步往熙雅小築外頭走去。
單霧、初塵飛快跟上,臨行前,在謹言耳畔留下幾句話:「王爺是當真的,你快去把王妃追回來吧。」
像狂風狂掃而過,被吹得東倒西歪的謹言手足無措,怔怔地望著壢熙的背影,看著他的失控:心底一陣緊繃……
苞隨王爺身邊多年,再憤怒,他也不曾失去過理智,他的每個言論舉止都有目的,每分喜怒哀樂都帶有含意,他不是喜形於色的人物,更不會允許自己在屬下面前表現出過度情緒。
可今日她真做錯了嗎?
深吸氣,謹言略一思索,在壢熙之後,駕馬朝不同方向奔去。
皇太后與皇帝高坐在軟榻上,文師父坐在皇太后下首。
自上回進宮後,文師父已經很少回王府,便是有要事,也是來去匆匆,這意味著宮中戰爭即將開打,狀態勢如累卵,危在旦夕。
文師父沒有告訴壢熙來龍去脈,只提過要他盡快加強千名士兵的訓練,壢熙並不多問,因為文師父的自信態度,也因為眼下等著自己做的事還很多,皇帝能自行解決的部分,他不想多事、趟渾水。
壢熙從不是事必躬親的上司,在公司裡,授與職權並信任每個人的能力是他多年習慣,他只負責自己該負責的部分,至於其他的……他相信在需要自己出頭時,文師父自然會告訴他。
壢熙站在下首,皇上沒給壢熙賜座,看來他的遲到,讓皇上很不爽。
沒關係,他也不爽。
在離開熙雅小築時,壢熙看見幾個鬼祟身影,沒料錯的話,那些盡責的暗樁應該早已經把他遲到的理由和原因傳進宮裡。
皇帝之所以不愉快,恐怕除了他的遲到、他那句「陸家千金只好讓父皇去迎娶」之外,最惱恨的應該是他竟敢把不滿張揚在臉上。
身為皇子呵……雅雅不知提點過幾百次,要他綿裡藏針、含而不露,要他隱藏喜憂悲怒,不教真心出籠,而他卻這般大搖大擺,把心情彰顯在臉龐。
淡然地,他雙手負在身後、不卑不亢地站著,垂眉看著那雙金黃軟靴,上面的團團盤龍刺目而耀眼,臉上不帶半分表情。
他當真不怕自己?!皇上輕撇了撇嘴角,這孩子鬼門關一度徘徊,倒是把膽子給磨大了。
也是,膽子不夠大,怎麼敢當著他的面,違抗聖旨,把陸茵雅從他眼皮子底下救出去。
壢熙不開口,皇上也不說話,他靜靜望著壢熙,這孩子越大越有王者威嚴了,那些年,戰場上出生入死、滿身戾氣,已隨著多年政治磨練,逐地消弭。
他埋在壢熙身邊的人,只能看出壢熙正在做的事,卻看不出他的背後目的,然文師父的一一點明,讓他明白,壢熙比他這個父皇更懂得為王之道,更有為百姓謀福的心思,幾番觀察,他同意,壢熙絕非池中物。
壢熙和惠熙是截然不同的,惠熙為商、滿口都是道理,但除卻賺進大把大把的銀子、富了朝廷稅收之外,看不出他為百姓謀什麼福利。
罷開始,他以為溫室花房和惠熙的飽學齋一樣,是為爭得更多的銀子所想出的點子,然文師父一番話,讓他徹頭徹尾改變想法。
壢熙告訴文師父:聖王在上,而民不凍饑者,非能耕而食之,織而衣之也,為開其資財之道也。
他辟溫室,是為了研究更好的農事法,讓更多的農民在不同季節能種出糧食,以溫飽三餐,賺銀子不是他的主要目的,他想要的是為百姓開生財之道。
壢熙還說:今大燕律法賤商人,但商人卻得富貴;尊農夫,但農夫卻得過貧賤。因此當今要務,莫過於使農民致力農耕,而獎勵農民勤務最好方法便是「低稅賦、嗆篋役」。但是降低農事稅賦,國庫歲收便隨之降低,因此他正在研擬一套公平的新稅制度。
文師父的話,讓他更加仰重信賴壢熙。
「朕已經看過你呈上來的奏折,壅熙除挪用庫銀,你還列下他的四項罪證,依你的意思,朕應該如何發落?」他想聽聽壢熙對壅熙、對手足相殘的看法。
如果壢熙心情好,他會試著跟皇帝分析自古以來,皇室層出不窮的兄弟闡牆案例,試著提出問題根源及解決方法,但不巧,今天他的心情爆爛,而製造他惡劣心情的人,恰恰是坐在上位的那個。所以……
「兒臣的心意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父皇已經決定好怎麼發落九皇弟,不是?」他清淡反問。
壢熙的口氣不好、態度更差,若要雞蛋裡挑骨頭、治他一個不敬之罪並非難事,但他不怕,因為眼下不是好時機,皇帝再送他進宗人府的話,可沒有一個笨雅雅會跳出來替他兒子頂罪,更何況,對付韋氏,恐怕還得他這個不敬的逆子來幫幫手。
他才不會天真相信,皇帝讓他與陸家聯姻,單純是為了保他成為東宮太子,皇帝正值盛年,他還想掌權數十載呢,挖掉韋氏,他真正想鞏固的是自己的天子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