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黑潔明
「我喜歡。」他告訴她,再問:「你喜歡你的嗎?」
「嗯。」她輕輕應了一聲,道:「謝謝你,它們很好聽,我每天晚上都聽到睡著。」
他想告訴她不客氣,但那一瞬,他什麼也說不出口,話語都梗在喉中,只有熱在心頭。
在那短短的沉默中,他能透過手機,聽見她輕淺的呼吸,彷彿她就在身邊,和他坐在一起。
「傑克,你需要什麼嗎?」
我需要你在這裡。
那句話,幾乎就要滾出喉嚨,他硬是將它嚥了下去,然後他聽見自己說。
「冰淇淋。」
「冰淇淋?」她微訝的問。
「上面有淋莓子醬的那種。」
「你在哪裡?」她認真的說:「我帶去給你。」
她是說真的,他知道。
那一秒,他真的很想告訴她,他的位置,但他不能,她在工作,而且遠在地球的另一邊。
而他不確定,跨越朋友這條線,會是個好主意。
「謝謝你,你真是個好朋友。」他讓自己笑出聲來,那笑聽起來很乾,有點假,可他盡力了,只能繼續乾笑的道:「可我現在其實不適合吃甜的東西。」
在那其實很短,卻莫名可怕的短暫沉默後,她開了口。
她沒有笑,但也沒逼迫他,只打趣的說:「好吧,那我只好自己吃掉了。」
他鬆了口氣,然後才發現自己剛剛不自覺屏住了氣息。
他太在乎她了,但他沒辦法不去在乎,他喜歡這個女人,喜歡當她的朋友,喜歡被她當成朋友,喜歡和她這樣輕鬆的聊天,假裝一切都很正常……
「那幫我多吃兩口吧。」他語音乾啞的笑著說。
「沒問題。」
她笑著保證,然後將話題帶到她最近遇到的色狼攝影師身上。
那是個安全的話題,他放了心,聽她告訴他,她如何不著聲色的教訓了那個不長眼的傢伙。
她風趣的敘述方式,讓他一再笑了出來,他一笑就會扯痛傷口,他會忍不住抽氣,但她裝作沒聽到,只是說著那個搞笑的故事,轉移他的注意力。
他喜歡聽她說話,這女人的聲音讓他安心,時間在閒聊中流逝,日光也是。
然後他想起來,她那裡其實應該已經三更半夜了。
她很累了,但她不放心他。
他曉得,所以他強迫自己找了個借口,讓她收線。
「我得去吃飯了。」他說。
「當然,我差不多也該去睡了。」她說。
「那……」他吸了口氣,啞聲道:「晚安。」
他等著她和他說晚安,卻聽見她柔聲說。
「傑克,我喜歡你的壁爐。」
他愣了一下,睜開眼,看著前方那座幾乎已經熄滅的爐火,懷疑她怎麼曉得這是他的。
他到過很多地方,住過很多飯店和旅館,這有可能是任何一處暫時的住所。
可她知道這是他的。
「幫我替它保持溫暖,好嗎?」她要求。
他喉嚨發乾,胸口熱又緊,好半晌,才應了一聲。
「好。」
聽見他的承諾,她才輕聲說出那句話。
「晚安。」
然後,她掛斷了電話。
他把那因為通話過久,熱到發燙的手機輕輕放在地板上,強迫自己起身,替那將熄的爐火,加了幾根乾柴。
星星之火在他的協助下,沒多久就再次冒出火舌,舔噬著木柴,釋放出燙人的熱力,溫暖了整棟小木屋。
他喘著氣坐回壁爐前的地上,拿起半空的酒瓶,替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想滋潤乾渴的唇舌,可才沾唇,她的聲音就冒了出來。
傑克,我喜歡你的壁爐。
他注視著那杯酒,和那快空掉的酒瓶,然後知道她這麼擔心他,是因為看到這個。
她沒要他別喝酒,也沒逼問他是否受傷了,她只是叫他顧好壁爐。
他的壁爐。
她擔心他。
垂下眼,他看著手中的酒杯。
他不該吃甜的,因為那對傷口的癒合不好,可說真的,他其實也不該唱酒。
他轉動著玻璃酒杯,看著那金黃色的液體反射著火光,半晌後,他歎了口氣,將它放了下來,再次強迫自己起身,去弄了一壺真正的水來喝。
時光飛逝,轉眼,又是一個夏天過去。
他與她繼續在世界各地當空中飛人,交換照片與簡訊,偶爾在這個城市那個機場,互相留給對方紀念品。
他給她一盒蛋糕,她送他一把匕首;他寄來一條黃色的絲巾,她留下一瓶上好的紅酒;她告訴他新發現的美食餐廳,他介紹她一個滋味絕讚的藍乳酪起士。
她越來越瞭解他,就像他越來越瞭解她一樣。
他曉得她很懂得吃,她也明白他其實會挑食。
他清楚她看似爽朗的性格下,其實有著纖細的心;她知道他雖然看似沉穩冷靜,內心深處卻有著火一般的熱情。
她越來越常打電話和他聊天,有時一聊就好幾個小時,她遇到開心的事會打電話給他,遇到不開心的事也會打電話給他。
他會聽她說話,而且真的在聽,他記得她說過的每件事。
可惜,他只想和她當朋友。
她不只一次接受到這種訊息,每次她稍微越過那條線,他就會縮回去。
抽了條毛巾,把自己包起來,看著境子裡的女人,屠歡故意擺了一個性感的姿勢。說真的,她知道自己漂亮又性感,可偏偏她和他見的那幾次面,這男人還真的不曾對她顯示出任何朋友之外的興趣,除了上個月那次在羅馬……
第4章(3)
羅馬。
那一夜月好圓,那個義大利的小旅館有個小小的庭院,庭院裡栽滿了花,連窗台上都有花兒探頭,當她依依不捨的站在房門前,回首要和總是會送她回旅館的男人道別時,只見月光下,那男人溫柔的看著她,他眼裡的神情讓她心頭一停。
他伸出了手,粗糙的指腹撫過她的臉,她記得月光灑落他微卷的黑髮,記得自己心跳飛快,在那短短一剎,當他傾身靠近,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他要吻她,終於要吻她了。
她不是沒被男人吻過,可那一秒,卻好緊張,緊張得能聽見自己急促的心跳。
她能嗅聞到他身上的味道,那已經變得熟悉的味道,帶著咖啡、汗水、刮鬍水或牙膏的味道,他總是會疏忽掉那些不小心濺出,殘留在他的下巴或襯衫的液體,那讓在平時做事嚴謹的他,看起來添了些人味,可愛許多。
因為緊張,她垂下眼,因而可以看見他脖頸上,那在皮膚下快速躍動的脈動,上下滑動的喉結,她猜他也緊張,不知怎,那讓她幾乎微笑起來。
她喜歡他的味道,喜歡他會緊張,和她一樣。
她等著他的唇貼上,無端莫名想知道他嘗起來的味道,他靠得更近了,她只感覺臉上每一寸被他觸摸的肌膚都因此而發燙,期待、渴望充塞心頭。
可下一剎,他只在她頰上印下一個禮貌的吻。
溫暖,有禮,但一點也不濕潤熱情的吻。
然後他退了開來,和她道晚安。
她不敢相信,但他就這樣走了,當她那麼期待他會更近一步時,他非但沒有這麼做,反而還退開了。
她覺得自己是個傻瓜。
那讓她懷疑他可能是個同性戀,沒有出櫃的那種。
或者他已經有老婆了——
這念頭才浮現,她立刻否決了它。
不可能,他手上不曾戴過戒指,也沒有戴過的痕跡。
她對著鏡子吐了下舌頭,吹乾了頭髮,轉身走回房裡,坐在床上擦乳液。
那該死的男人,搞得她心煩意亂的,他嚴重了影響她的思緒。
羅馬的那一夜,她差點忍不住當場質問他,但那會毀了一切,而她真的覺得為了朋友是不是不想要她而毀掉一段友情很蠢,他不曾引誘過她,一切都只是她的綺思狂想。
可惡。
當她看見桌上的手機時,有那麼一瞬間,她還真想惡作劇拍一張出浴圖的性感艷照給他看,不過那大概會讓他嚇得下巴掉下來——
陡然響起的敲門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小歡。」
聽到那叫喚聲,她回過神來,起身去開門,門外是她家的小嫂子,紅眼最可愛的行政助理兼管家婆丁可菲。
「可菲姊,怎麼了嗎?」
「有你的包裹。」可菲將一隻國際快遞交給她,道:「你上網買東西啊?」
「沒啊。」她接過手,看見熟悉的字跡,忍不住露出微笑:「只是個朋友。」
說著,她心急的將它打開來。
包裹裡有一個包裝精美的小盒子,她打開來一看,黑色絨布上,擺著一條綴著幾顆小珍珠、一些小鈴鐺和一朵銀玫瑰的銀鏈,和一張小卡。
它讓我想到你。
「哇,好漂亮啊。」可菲看著那銀鏈,好奇的問:「這是手鏈嗎?」
「不是,是腳鏈。」屠歡坐回床上,將那銀鏈掛上腳踝,笑看著她問:「好看嗎?」
「好看。」可菲跟著進來,坐上了床。「你的朋友是男的還女的?」
她話聲方落,一道身影經過門口,聽到這八卦問題,立時腳跟一旋,從門外晃了進來,搶著回答。
「我打賭是男的。」在紅眼兼差的鑒識員梁鈴紅手捧著一杯蘭姆葡萄口味的冰淇淋,一屁股也坐上了床,邊吃邊說:「只有男人才會送女人腳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