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決明
「好望。」三龍子修正龍主的謬稱,可惜龍主擺擺手,轉身離開,留下他與辰星單獨相處。
「你有兩個名字?」
辰星淡淡揭睫,羽睫濃長,漂亮,那對眼眸更顯烏黑深邃。
「我叫好望。」三龍子也坐了,不好起身走人,乾脆替自己斟起茶來。
「龍主喚你『嘲風』。」她已經三番兩次聽龍主提及此名。
「他想替我取那個名,但我不喜好嘲弄風月,我愛眺遠,『好望』比較適合我。」
他愛極了風與月,身坐高處,月特別明亮;風特別涼爽,吹動他一頭長髮,瞇起眼,享受清風拂觸,很是舒服,怎還會想嘲諷它們那?
「好望……」她復誦了一遍,嗓淺聲柔,將他的名字喊的綿柔。
「你是因為我的鱗色,才選我當坐騎?」好望啜口茶後,吁口氣,也吁出滿腹疑惑。
她瞅著他,沒有頷首或搖頭。
「不用武藝高低,或合適性?也不在意我是條懶龍,或許,你身處危急之際,我還賴在哪株高樹上睡得香甜,來不及去助你?」他揚著眉問。
這不是威脅,而是醜話說在前。
他沒有二哥好鬥,也不夠勤快,可以待在高處,賞數月的景,睡數月的覺。
不求飛黃騰達,不夠驍勇好戰,這樣的他,當她的坐騎也沒關係嗎?
「我不需要你助我,更不用你插手,我除魔之時,你可以隨性去睡。」
辰星口吻雖淡,語意中對自身武藝的自信,表露無疑。
她,不會有需要他出手的時候。
「不用我幫助?不要我插手?我的用途,僅止於載你去廝殺,然後我就能退到一旁,涼涼翹腳,全看你表現?」
當戰鬥天女的坐騎,不用跟著出力咬妖獸,沾滿滿身髒血?
聽起來,似乎是個閒差呀。
她螓首一點,力道不重,但卻堅定「對。」
「找麒麟載你不是更快、更省時?」麒麟腳程快,更勝過龍族。
她的眼沒有從他臉上挪開過,從他踏進迎客廳開始,她便一直看著他,鮮少眨眸。
兄弟們明明再三數落,說她不正眼瞧人,只用餘光淡瞟,眸光又冷得像冰,怎麼……他一點都沒有感覺?
她看著他,恁地專注、認真。
他在那對眼中,沒看到冰霜,倒有一點炙熱,是他錯覺嗎?
「我不要麒麟。」她說。
「嫌麒麟太小只?論威武及氣勢,麒麟的確輸我們一大截……」好望又喝了口茶。
「我只要你。」她續道。
噗——
一口茶沫,噴濺得好遠好遠。
她面不改色,頭稍偏,肩胛紋風未動,茶沫在距離臉頰半寸之處,錯身而過。
好望拍著胸口,努力順氣「咳咳……你這句話……用錯時機,咳,和對像……」
天人對感情的駑鈍,他早已耳聞,所以她那句話,純粹……想表達她對擁有一隻白鱗色坐騎,有多執著罷了。是吧?
那就不該用那樣的表情,那樣的口吻,那樣的眼光,說出那四個字啊!
多容易教人誤會呀?!
我只要你。
應該修正為——我只要你這只「白龍坐騎」。
到底對「白色的龍」,有多偏好呀?
白色,確實是合適她的顏色,像她身上一襲素白霓裳,烘襯得她純淨的仙息更為清晰。
感覺仿似是……用最乾淨的初雪,堆塑出來的仙子。
他望進她的眼,始終,只看向他的那雙眼。
她究竟……在看什麼?
「我只要你。」她又說一遍,口吻與先前是同等的篤定,「你不想弄髒雙手,無妨;你不想勞動筋骨,無妨;你不屑與妖物有接觸,無妨。」
她稍稍停頓,不是遲疑,而是看他一臉呆愣,忍不住揚起輕笑。淺,而美麗。
「你只要在我身邊相陪,就夠了。」
此話,配上她的笑容,簡直像是——
她不是在選坐騎,而是……挑男寵?!
沒見過哪位天女這麼飢渴,不會是仙緣太差,沒幾個知心仙友,孤獨太久,所以要找人陪?
所以,瞅著他的眸,被冀望的光芒填的滿滿?
好望抖了抖,突然寒顫上身。
「你確定……你欠缺的,不是一隻小狗?」
「你答應了?」
四龍子蒲牢的音量大,加上過度驚訝,而忘了收斂,吼聲響遍全樓子。
好望撓著頭,一臉苦笑。
「你怎麼會答應?!而且……一點反抗也沒有?」蒲牢難以置信,換成是他,不大吵大鬧個三天三夜,決不罷休!最好是吵到矮冬瓜自動收回成命!
是呀,他怎麼會答應呢?好望也一直反覆思索。
大概是……她的眼神吧。
被她那樣看著……
那樣烏燦、晶亮,卻又是孤寂的眼睛。
「要拒絕仙人的請求,不是容易之事,不過,也沒讓他們予取予求的道理,總得討些好處,我們才會點頭。」睚眥以自身為例,務實說道。
雖然按慣例,那一輩的「戰龍」受聘於仙界,可卻不是做白工,單憑「為求世界大同」的廣大慈悲,就想要他們出生入死,把自個兒生命安危拋諸腦後,只為換得眾生安康?
抱歉!龍的胸襟沒這麼寬、沒這麼大,也沒這麼閒。
睚眥答應成為武羅使獸,而武羅同樣承諾,每一年與睚眥比試一場。
這對好殺好戰的睚眥來說,是最甜美的誘餌。
上一輩的「戰龍」,聽說則是換取一個「兒子」,讓命中本該無嗣的他,喜獲麟兒。
「她答應給了你什麼?」
那位矮冬瓜天女,拿出哪種好條件,使老三點頭?
「沒有耶。」好望搖頭。
「什麼也沒有?!」幾隻龍子全發出質疑之聲。
「因為,聽起來滿輕鬆的,不用花費我太多力氣。」
第2章(2)
「跟戰鬥天女一塊出戰,不用花費力氣?!她誆你的!我隨武羅去除魔時,哪一次不是弄到渾身腥臭,全是妖血的噁心味道?!有時更是大傷小傷,或扁妖扁到筋骨酸痛!」
睚眥直覺認定,好望受騙了!
為了納龍子於座下,矮冬瓜天女真是無所不用其極,連謊話都說。
神,不打誑語——講假的嗎?
他睚眥是實例一,另一個活生生的「教訓」,正優雅閒逸撫奏箜篌。
睚眥指過去,要好望看清事實。
「你再瞧瞧大哥——他當戰龍,當到連如意寶珠都給擊個粉碎!你怎麼還會相信這是件輕鬆差事?!」
「是不是她騙你,說她的工作只是捉捉害蟲,捕捕蒼蠅?」五龍子狻猊猜測。存心刻意不提那些「害蟲」,只只三頭六臂,獸獰蠻暴?
好望一笑,眉目彎彎。
「她倒是沒騙我,我也不認為當仙人的使獸,可以多悠哉容易。」他沒有這麼單純好欺。
雖然,他時常處於剛睡醒,一臉惺忪,或是眺賞遠方奇景,悠哉放空——他的表情總帶些憨厚,雖無損俊逸,卻少了點精明幹練。
並不代表他真的很蠢,只是面對扣人心弦的美景時,他勿需費神去勾心鬥角,去謹慎提防。
而且,她不像會說謊的人。
思及她有話直說的率真,還有不說則已,一說便亂七八糟,精簡得嚇死人,好望便忍俊不住,想笑。
「不過,她親口允諾,殺妖,沒我的事;捕獵,用不著我,我只負責載著她,往斬除妖佞之處,其餘的,她一個人去忙,我挑個清幽舒服的地方,繼續睡。」好望將她說過的話,轉述給眾兄弟。
「有這麼好的事?她不會命令你幫忙?」睚眥瞇睨著眼,心存懷疑。
「她說,不會。」好望回答。
「即便,她被一百隻妖獸圍攻,命在旦夕?」狻猊也對此諸多保留。
「她說,她沒問題,不用我操心,我睡我的。」她的擔保可是自信滿溢,完全沒有遲疑。
「她說什麼你全信?」蒲牢忍不住揚聲。還沒變成她的坐騎,已經滿口「她說,她說」,這怎麼得了?
好望想了想,點頭。
「因為,她說那番話時,表情很認真,不像敷衍或胡謅」沒有不信她的道理嘛。
「三弟,已經訂契了?」大龍子出聲,與指尖流瀉的篌音,水乳交融,毫無違和,甚至,清嗓更勝清樂一籌。
「嗯。」好望本能摸摸額心,那裡的灼熱已經微乎其微,幾乎感受不到辰星當時指腹的溫暖。
她用她的手指,在他額心中央,無形地寫下她的名字。
辰星。
訂契,天人與使獸之間,定下互助契約。
天人以真名隱烙在使獸額心,日後只須天人呼喚,無論千里迢迢,使獸都能聽其召喚,立即趕至。
契約時效,以及毀契的條件、後果,在訂契那一刻,雙方同時認可,便可成立。
「即使如此,多言無益。三弟,你好好去盡使獸分內工作,不存二心,也不輕慢視之,興許,對你亦是種磨練。」大龍子樂見其成。
三弟什麼都好,就是懶慣了,給他些事去忙,未嘗不是助益。
「我知道」好望倒不曾後悔答應。
一方面,是隨遇而安的心態,讓他鮮少庸人自擾,盡想些悲慘情況,另一方面……
他會答應,實在是……他拒絕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