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攸齊
她抬眸,面上表情從輕訝轉為喜悅,眼眸彎成弧。「師父,你記得我名字欸!」
他微愣。自己是何時將她名字記上心的?他遊走陰陽兩界數百年,可曾將哪個死魂的名字記上心?不提伏魔冊上那些不值他一記的惡鬼姓名,陰曹光明聖地那些良善的死魂,他又記得幾個?
「我叫巫香蘭,巫師的巫,蘭花香的香蘭。我媽說我出生時,整個產房都是玉蘭花的香味,她說我上輩子大概是花精。」
初見時的脆聲笑語倏然在耳畔響起,他眼眸微閃,道:「那夜你提了你上輩子大概是花精的事。」
巫香蘭想了想,說:「那是真的哦。我媽說我出生時,整個產房啊……就是我們現在生小孩的地方。我媽說整間都是香味,而且是玉蘭花香;她一開始還以為痛昏頭了才產生幻覺,不過醫生和護士……就是接生的人也都有聞到玉蘭花香,我媽才說我是花精投胎的。」
「玉蘭麼……」鍾靖低喃。
「阿靖,你來。你來瞧我這盆木蘭長得可好?」
木蘭別名玉蘭,這他是知道的……他蹙起細濃的眉,心中騰升古怪。
見他像在思索什麼,巫香蘭當他沒見過王蘭,便說:「師父,你們那年代沒有玉蘭花嗎?那你下次在大馬路中央看到有婦女包著頭巾戴著斗笠,手裡拿一串白花,沿著車陣賣花的你就留意一下,那就是玉蘭,很香的。」
思緒被打斷,鍾靖微有惱意,側目看她,表情半是頭疼半是氣惱,粗聲道:「我不是你師父。」
「你每次都回我這句,但我已經不知道喊你多少次師父了,你要真不收我為徒,你難道不內疚?」她眼眸亮晶晶的。
倒也不是真想從他身上學到什麼,就只是有一種相當特別的感受,她不會形容,但她知道那令她想親近他;而且他還買玉米給她吃,又給她錢,這讓她發現他不過只是臉孔比較淡漠而已,其實他心思細膩柔軟,這讓她更覺得這個大將軍十分可愛,尤其他每次微惱地要她別喊他師父,但又半是縱容半是無奈的樣子,總讓她看了覺得有趣。誰料得到世人印象中那會吃鬼的伏魔大將軍,居然會因她一句師父而流露出那種莫可奈何的表情。
「為何要內疚?」鍾靖冷然地看著她。
「人家說一日為師,終生為師。我也不是第一天喊你師父了,這樣算起來,你好幾輩子都是我的師父。」
他淡睨著她,道:「現代女子都如此賴皮?」
「我抓鬼本事肯定不如你,就賴皮贏你,要不換你叫我聲賴皮師父?我教你賴皮,你教我抓鬼,很不錯吧?」她只是笑咪咪地看著他,眼睛亮晶晶的。
那容顏歡快,似對他的賴皮說也不以為意,當真是個賴皮的女子。面對這樣的笑顏,他竟再道不出任何言語,半晌,他淡掀薄唇:「你若無事,早些回去吧,我得再去尋那邱國彰。」
離開前,忽爾憶起那夜她為了拿取食物,手被陽氣灼傷,又卑微地低著頭,用嘴去咬食物卻又被陽氣灼痛的畫面,他轉身問道:「你衣物還夠麼?」
巫香蘭點頭。「夠啊。」
「吃的呢?」他面龐毫無表情。
「夠。」見他問著關心的話,但臉龐還是端著漠然時,她興起捉弄神色。「師父,你明明就這麼關心我,為什麼不承認你其實也喜歡聽我喊你一聲師父?」
鍾靖頓了下,面孔隱隱生熱,他輕哼一聲,寬袖一揮,身形消失了。
他……不好意思了?望著他消失的方向,巫香蘭笑出聲。就說他可愛嘛。
***
「這是大和裡十一鄰大和八街九號,亡者吳阿妹。」福德神看著床上奄奄一良的老婦人,搓搓白胡,說:「這是壽終正寢的。通常這種情況的亡靈,我會在亡者將死未死之際,先到亡者身旁候著,等對方嚥下最後一口氣時,魂抽離身體了,便馬上領著魂離開,去城隍殿報到,接下來的就不在我職責內了。你要學的便是這引魂的本事,」
巫香蘭看著那伏在床邊、傷心地叫喚老婦人名字的家屬,問:「如果不引走她的魂,她是不是就不會死了,她家人也不會這麼傷心了吧?」那伏在床邊的是婦人的女兒嗎?哭得好傷心,那教她不禁憶起當年母親離去時,她也是這樣悲痛。
「亂來!」福德難得對她嚴肅。「生死有命,早就隨著人出生那刻注定好的,可不是你想插手就能插手的。要是每個陰官都像你這樣見不得人家傷心就插手生死之事,這天下人豈不都不用死了?」
「這樣說是沒錯,可是……」
「別可是了,你看,她斷氣了。」福德用枴杖戳了她一下。「好好看著。」
巫香蘭回神,果真就見吳阿妹的魂體正從她身體抽離出來;那魂體傻愣愣地站在床邊,看著床上已沒了氣息的自己。
「吳阿妹。」福德喚了聲。見那魂體轉頭看他,他接續道:「我是大和裡的福德正神,來接引你至城隍殿報到。你已從人世間解脫,今後,陽世一切再與你無關;若生前還有委屈、不滿,到了城隍爺座前,自會給你個交代,你毋須再對人世有所執著留戀。現在,你可再見你陽世親人一眼,下回再見,便是頭七時。」
吳阿妹果真再次回首看了眼她的家人。
「吳阿妹,時候已到,隨我走。」福德說完,便轉身離開,只見吳阿妹順從地跟在後頭,隨著他的步伐。
巫香蘭看著這一切,有些意外引魂就是這樣。她以為需要點法術還是什麼咒語,沒想到會這麼簡單。見他們身形漸遠,她跟了上去,身後突然傳來哀痛的哭聲,她足一頓,回首張望,就見吳阿妹家屬跪在床邊痛哭失聲。
「香蘭。」身後傳來福德神的聲音,令她回神,她轉過身,匆匆跟上。
第4章(2)
一個眨眼,她已置身在一座黑瓦灰牆的建築物前,像古廟,似殿堂。這兒四周昏暗,冷風流竄,氣氛幾分森涼。
「香蘭,這裡便是城隍殿。不過你尚未有官職,得通報城隍老爺,要他准了你才能進入。這樣吧,反正你進去也無事,不如先去光明聖地找家名叫「吉利』的飯館坐坐,我隨後過去。」說罷,便領著死魂邁進殿堂。
巫香蘭再看了眼黑瓦灰牆,隨即往光明聖地移動。街道上有前朝的客棧,也有現代建築的餐廳,她尋著了那家「吉利」飯館,走了進去。
眼眸四處打量過這飯館格局,當真和電影中看過的一樣,驚喜令她很想學劇情中常出現的對白,比如說很豪氣地拍桌大喊:「掌櫃的!把你們這裡的拿手好菜端幾碟上來,再來只燒鵝、一盤瓜子、一桶米飯,好酒也打個幾斤過來。」但見這裡用餐的居民都很安靜,她也不好意思過這種癮了。
安分上樓,找了個好視野的座位,她點了幾道頗感興趣的小菜,還有幾道糕點,再要了壺熱茶、一壺酒、一盤花生,倚著窗吃喝起來。
「你倒會享受,點了這麼多菜。」福德拄著枴杖出現在對面,坐了下來。
她嘴裡啃著荷葉雞,含糊不清地說:「只是想吃什麼就點什麼,這個雞肉好好吃哦!比我們那裡的好大大雞排好吃多了。」她舔舔沾上香滑雞油的手指,將那盤花生和那壺酒推了過去。「這兩個孝敬您的。」
倒酒,喝了一口,福德嚼著花生,問道:「你可記得引魂的程序了?」
巫香蘭點頭。「記得。那不難啊,我還以為要施什麼法術或念什麼咒語的。」
「那倒不必。最重要的是態度要嚴謹,確認身份是一定要做的程序,接著得告訴亡者你是陰曹的官員,要引他前往陰曹報到。」
「都不必銬上腳鐐還手銬嗎?萬一遇上不肯跟我走,或是趁機逃跑的亡魂那要怎麼辦?就好比那個最近讓大家都很頭痛的邱國彰。」
「腳鐐和手銬倒不必。不隨我走,自有范將軍和謝將軍等鬼差去緝魂上銬。若躲避鬼差,鍾將軍便會去收伏。一般死魂都會乖乖隨我走,好比陽間警察緝拿罪犯時,大部分罪犯自知逃不過,也都會乖乖跟著走,僅有少部分會躲藏,那麼躲藏的自有另一套方式解決。」
她想了想,似乎是這樣。人間那些罪犯逃亡久了,便被通緝,感覺這些陰官在做的事就如同陽間的警政和檢調單位所做的事。
「喲!乳釀魚、太白鴨、四喜餃、荷葉雞、腐皮包黃魚……有魚有鴨有雞還有餃子……唉呀呀,早知道你會點這麼豐盛,應該把大花帶上的。」
「大花?」她一驚,瞪著他。
「哈哈哈!你長這麼大一個,怕一隻小貓?」
「那是老虎!而且還是只對我的腳感興趣的老虎。」每每遇上那虎將軍,它老在她腳邊嗅聞,一想起那畫面,她氣惱地扭頭,眼眸一瞟,望向窗外,卻不經意瞧見一道紫袍身影緩緩走過。她眼兒一亮!是師父!他來這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