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攸齊
「嗯?」久未聽聞回應,鍾靖側過面龐看他,音嗓沉冷。
「啊?哦!就她收不得。」福德嘿嘿笑兩聲,又說:「特殊案例,必須另行處理。」開什麼玩笑!真要讓他將那個看似是酒壺,實則為束魂的囊袋打了開來,這巫香蘭就會被帶下去地府啦。
「如何特殊?」鍾靖背過身,負手而立,酒壺還拎在指間。
「這個嘛……」搓搓胡,只猶豫片刻便道:「將軍,實不相瞞,這魂勾錯了。」
「勾……」男子瞠大長眸,回身瞪著他。「錯?」
「嘿,別瞪別瞪,這事是這樣的……」福德開始詳述。「總之,就是這樣。」
鍾靖垂下長眸,瞧著那抹據說是哭昏過去的死魂,問:「一殿閻君和城隍老爺怎麼說?」
「哦,這個這個嘛……」福德笑兩聲,說:「這名女子叫巫香蘭,本該由十殿閻君發放入世;不過她陽壽未盡,按陰司律法,她得關進枉死城,偏偏她是被勾錯魂,一殿閻君慈悲,以為將她關入枉死城有欠公平,遂有意將她留在陽間。」
鍾靖皺著細濃的眉,不以為然。「讓死魂在人間遊蕩,是慈悲?」
「這巫香蘭生前雖未有過大功大德,可心地善良,見了路邊野狗野貓皆會餵食;遇上老人家,她會上前攙扶;她還是個孝女,就是性子直爽了點,調皮了點。她今日被勾錯魂,錯也不在她,閻君有意要她修行,留她在陽間幫助有所需要的鄉親,不過也要她點頭同意,待她清醒時,我會問問她意思。」
「若每道勾錯的魂都如此處理,陽世間會有多少這樣的遊魂逗留?那又何必區分陰陽?」陰陽兩隔是亙古不變的道理,他深知一殿閻君向來慈悲和善,可放任遊魂逗留人世這想法……他並不十分認同。
福德瞠大細眼,呵呵笑。「不會有這麼多遊魂留在人間啦,勾錯一次已經很慘了,哪能常常勾錯呀,將軍您說是吧?何況謝將軍與范將軍因為這事,被城隍老爺扣了一年薪餉,下回再犯,就得入世人間啦。鎖爺也被扣了半年哩。至於我嘛……也是有受了點懲罰,所以這種事日後萬萬不能再發生的,我們可都不想轉世人間的。」昨夜范、謝將軍回陰曹請罪不久,他也隨後到一殿查這巫香蘭生前事,隨即向閻君認錯。慶幸閻君懲罰不重,給他的懲罰,就是好好護住這個巫香蘭,有機會便領她修行,這比起被扣一年薪餉,他幸運多啦。
將拎在指間的酒壺系回腰上,鍾靖寬袖一甩,身影已在十公尺外。望著他翻身上馬,策馬離去的背影,福德神呆怔好半晌,才喃喃道:「這麼冷漠難親近的男子,也會談情?」他很是好奇。
他又低眸看著巫香蘭,好半晌後,搖頭長歎:「瞧你哭昏的樣子,怎麼看也看不出來你曾經是那樣勇敢又倔強的女子。」
憶起昨夜閻君的話,他又搖首……真的很難想像啊。
第2章()
白金髮,男,乙未年三月初七丑時生,卒於辛卯年五月十五亥時。
生前以活菩薩自居,以占「、星相、紫微等方式斂財;更以驅魔需男女雙修為由,凌辱多名女子;死後亡魂四處躲藏,以生前所習得之妖術,多次出手反擊黑白使者;雖如此惡行多端,然上天有好生之德,望規勸他回頭是岸,若然不從——不留。
掩上書皮,伏魔冊消失掌間,只餘下一點金芒,隨即又散了去。
月色下,長袍翻飛,他依然一襲白衫,挺直著身段,腦後隨性束起的長髮微揚,在他身後張揚著冷情。
忽爾,他寬袖底垂落一物,他五指一張,小小的物品被握在厚掌間,眨眼間他同時翻掌,便瞧見那紅色小物是一隻燈籠;他掌心往上輕拋,小紅燈籠懸上半空,瞬間化成一隻大紅紗燈,在半空中搖曳著燭火。
引路紅紗燈,五殿閻君所賜寶物,能指引他往伏魔冊上顯示的地方收魂。
翻身上馬,拉起韁繩,他輕踢馬腹,馬兒嘶鳴一聲,奔了出去,隨著前頭懸浮的引路紅紗燈而走。
他一貫面無表情,心裡甚至也沒什麼想法,不管他要收的亡魂為何而死,為何流連人間,他從無心過問關切。他只認伏魔冊上那不留二字。閻君要他不留,他便不留,沒什麼好猶豫或疑問的。
座下馬兒速度極快,耳邊獵獵風聲,待引路紅紗燈停頓,縮回小紅燈樣貌回到他袖中,他便明白此次收伏的惡鬼就在附近。
掌心一翻,藍色書皮的小冊攤在掌間,白金髮三字和其罪證皆由黑字轉呈紅字。他一收伏魔冊,微微扯動韁繩,駿馬停住。他翻身下馬,眼梢不意捕捉到一團黑影掠過眼前,那黑影散出的氣味令他眉眼一凜,跨步追了過去。
「白金髮,哪裡逃!」不需再問名字、來歷,伏魔冊已現紅字,還有那氣味和那急著躲藏的舉動便讓他瞭然,那團黑影便是今夜欲收的惡鬼。
人死之後,死魂多半呈現白近透明的色澤,若死魂帶紅光,那便是生前受了冤屈,死後只想尋凶復仇,這樣的死魂多半透著狠厲;若是黃帶濁,那表示生前作惡多端,死魂才會滿是污穢,這種死魂在世時是惡人,死後便是惡鬼;若死魂帶黑,那除了生前是惡徒之外,還略懂法術,這種死魂常憑藉自己懂得施法而顯得狡滑許多,從不知悔改。
「我不逃,難道乖乖等著讓你吃?」那團黑影漸成人形,頂著現代人的西裝頭,身上一襲藍色壽衣,他回身望了他一眼,朝一棟大樓奔去。
「你以為你逃得過?」他足尖一踏,穿牆而過。
「我知道你是鍾馗,哪只死魂見了你不怕?不過連黑白無常都勾不動我了,我還怕你?不就慶幸在世時我還學了一點法術,要不然我老早和其它那些躲不過的鬼魂一樣下場啦,哈哈!」白金髮一路狂奔,一面在掌上畫著什麼,正志得意滿地打算將寫了咒語的掌心往身後那伏魔將軍襲去,眼前卻倏然出現一片艷紅。
白金髮眼一抬,只見一道穿著大紅長蟒袍、足蹬皂靴、頭戴烏紗軟帽的高大身影立在自己面前。
方臉赭面,凸眼寬嘴,那面容已不見方纔的白皙俊秀,而是滿佈傷疤,密密麻麻的長疤錯落在面龐上,唇角掀起一片,三分不像人、七分不像鬼,饒是生前研究諸多神鬼傳說的白金髮,此刻明知這大概就是鍾馗死前的樣貌,可那醜陋的臉容仍教他一駭!因為面前這張臉也,遠比他見過的畫像還要可怕啊!
「滿口胡話!生前罪惡滿身,死後不見悔意,莫怪本將軍不留你!」
「也要看你有沒有那個本事!」白金髮蔑笑了聲,身形一晃,隱入牆面。
「哪裡走!」鍾靖緩緩掀動那張嘴角翻掀的寬唇,聲嗓渾厚低沉,「不准邪魔踏吾界,羅傘一展惡鬼現。起!」寬袖一揚,一把黃羅傘在半空中展開,傘面下一束束金芒襯得這樓梯間登時大亮;他瞪著霍然顯現在牆面間的那道黑影——黃羅傘下,任何妖魔精怪無所遁形。
寬袖一翻,大掌探出,五指成爪地探入那道牆面,就要扣上那抹黑影之際,黑影卻翻出牆而來。
白金髮看了眼那把黃羅傘,明白躲藏已無用,便自鞋內抽出一雙短劍,比劃幾下後,朝鍾靖襲了去。與其躲下去,不如主動發制,攻他個措手不及;可奈何他左攻右揮數十下,卻仍近不了那紅袍半分,只見那紅袍身形避得輕鬆,自己反倒像是被只大貓捉弄的老鼠。
白金髮氣喘吁吁地扔了短劍,自腰間摸出一張符咒,兩指比劃著什麼,左腳尖在地板劃了半圈後,忽然重重跺了下地面。「招應祖師同吾行,消災解——」
鍾靖淡掃了眼面前這仍試圖逃脫的惡鬼,決計不再周旋,他右臂一抬,背上長劍出鞘;他身形一躍,在半空中握住劍柄,瞪著那惡鬼,冷冷開口:「閻君賜吾辟邪劍,神——」手勢一起,銀光一閃,卻聽聞外頭傳來談話聲,不過稍有遲疑,眼前哪還有白金髮身影?能逃出他的黃羅傘下,這白金髮當真有點本事。
他蹙著濃眉,隱憂著什麼。他揮了揮大紅寬袖,大樓樓梯間一如往常,僅亮著兩盞日光燈,似是什麼事也未曾發生過。他拋出引路紅紗燈,欲追上白金髮,跨出大樓見著前頭那兩道身影時,腳步卻一頓。
那不是前幾日遇上的福德?身旁那女子……是那個福德不讓他收的死魂?
「嗚嗚,伯公你看,我又摔下來了。」嬌軟的女聲就在偶有車輛經過的大馬路上,靜夜中略顯突兀。
「不是告訴你,要專注,要放鬆,冥想著你想去的地方。你看,我這不是飄起來了?」福德看著那跌坐在地的巫香蘭。「多練幾次,就能來去自如啦,隨你上飄下飄左飄右飄慢飄快飄怎麼飄都成!你們現代的年輕人不是都說鬼魂是阿飄嗎,多練幾次你就更像阿飄啦,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