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金屋藏姬

第9頁 文 / 維倪

    不過片刻,武衛明進來書房,季博章在朝堂之上也曾多次見過他,此刻近看,果然是儀表軒昂、貴氣出眾,只是眉宇間分明有鬱結之色,他暗暗嘀咕,不知這位少年顯貴還有什麼心事。

    客套幾句,武衛明就直截了當說:「聽聞季大人對燕朝的史事鑽研最深,本侯有一二不結處,想要請教。」

    季博章一愣,連忙道:「在下未學後進,不敢受此謬讚,侯爺有疑問,自當知無不言。」

    「如此就多謝了,燕朝末年驃騎將軍鍾浩其人,無論正史野史傳,為官為人,平生所涉,請季大人鉅細靡遺地整理成章,本侯對這個人真的很、感、興、趣!」

    季博章渾身一顫,侯爺說這句話的時候,幾乎是咬牙切齒,可見是真的很感興趣,不過,為什麼總覺得陰測測的呢?

    第4章(2)

    季博章果然熟知燕朝史事,精於文章,不過兩天功夫,鍾浩的大小事跡便收集得一清二楚送到武衛明面前。

    坐在書房桌前,武衛明心情有點複雜,對於鍾浩這個早已死去不知多久的男人,他即妒且羨,還夾雜著那麼點自己也說不上是為什麼的好奇。

    能讓周婉倩這樣的女子等待尋覓四百年尚不改其志,總要有點不平常的地方吧!

    那晚他拂袖而去,心情激盪之下索性連夜騎馬回京,對周婉倩追在身後的呼喚只當沒聽見,興好常人見不到鬼魂,不然真要驚世駭俗了。

    一夜間兩度奔波,到侯府時天已大亮,他臉色鐵青渾身殺氣的樣子著實把府裡一於人等嚇得不輕,一聲吩咐找了季博章來,他就把自己關在屋裡,閒人一概不見,直到今天,氣惱漸消之餘,對周婉倩的掛念又竄上心頭。

    長歎一聲,武衛明翻開新出爐的《驃騎將軍鍾浩傳》,仔細研究起來。

    燕朝的衰敗,迅速糜爛至無可救藥,不過五、六年而已。

    鍾浩以二等神武將軍奉詔回京時,政局已是內憂外患,病入膏肓,只要幾個引子問題就會猛烈地爆發開來,然而朝堂之上仍舊是歌舞昇平、醉生夢死,達官顯貴並未體會到末日將至。

    二等神武將軍在京城裡算不上什麼大官,鍾浩戰功雖顯赫,但在朝堂上卻沒說話的分,原本跟皇室也沾不上邊,不過,天順十二年,即鍾浩回京一年後,京城發生了一起小小的叛亂,把鍾浩推到了眾人眼前。

    說是叛亂,實際上是一群流落京師的災民,他麼被官吏剝削欺辱,一時激憤下圍堵京兆尹衛門,要求放糧救濟,不料卻被京兆尹以暴民作亂為由辣手鎮壓。眼見已無活路,災民們索性放手一搏,竟衝開官府包圍,退向附近的恩澤寺。

    糟糕的是,當日太后帶了貴妃公主一干人正在寺裡祈福,護衛們雖奮力阻擋,然而一人奮死可以敵十,十人奮死可以敵百,災民拚命之下,竟然衝到了大殿前。危機之時,已調任神機營統領的鍾浩帶著一小隊兵卒趕到,護住了鷲駕,與災民對峙。

    一場混戰間,有流矢射向貴人,鍾浩奮不顧身,以已為盾,此後便是帶傷而戰,直到援軍趕到。他渾身浴血,卻還堅持護送鷲駕至宮門方才力盡倒下……

    看到這裡,武衛明冷笑一聲,功高莫過救駕,前面的奮力拚搏,原始職責所在,可後面的帶傷護衛,則與作戲無異了,只是唯恐太后看得不夠清楚吧?

    只不過那一箭……武衛明的手不自覺摸向自己的胸口,如果真是一模一樣,那一箭若再深數分,必然傷及心肺,藥石罔效,鍾浩這種身經百戰的人,絕不至於想不到後果,那麼這番舉動,就非職責與做戲可解釋。

    那位貴人,定時周婉倩無疑,然而,數年前的一夜之緣,已可令他傾生相報了嗎?鍾浩這看似嚴肅端方的人,竟會有這種深情與氣魄嗎?

    武衛明的心,一熱,一冷,又一痛。

    ……太后對鍾浩印象深刻,認定如此忠心的將軍,正是難得人才。那時太后對朝政頗有影響,鷲駕之功又是明擺的,於是半年之內,鍾浩官職一升再升,五個月後已升到了一等驃騎將軍,封忠勇伯。此時的鍾浩,儼然是朝中新貴,前途不可限量。

    他年已二十四,卻尚未娶妻,當下便有權貴富豪遣人做媒,然而鍾浩卻總是以各種理由推托,平日只是盡忠職守,除了軍中相識,從不與朝中權貴交結。

    武衛明暗暗點頭,鍾浩此人果然深諳韜光養晦之道,以軍權為盾,遠離宣爭,嚴守中立,則上位者自然倚之信之,旁人也很難疑之害之,不過,他不肯娶妻,真的只是自保之道嗎?隱藏在名位、權勢、功業之下的,是否還有一個周婉倩呢?

    但當時的周婉倩不但是公主之尊,且即將完婚,而且對方是丞相之子,亦是青年顯貴。對於那時的鍾浩而言,周婉倩實如水中月鏡中花,絕無攀折之望。

    有人會因為一個虛無縹緲的幻想而捨棄青雲之路嗎?

    武衛明的心,一疑,一驚,在一痛。

    其實,以此時的武衛明之心,度當日鍾浩之腹,實在是一件頗為尷尬的事。可就算是自找苦吃,他也一定要一樁樁一件件弄個清清楚楚!

    情關難過,古今皆然,非獨他一人。

    正待再看下去,就聽書房外有僕從高聲稟報,「主子,沂園有急事稟報!」

    武衛明不由心頭一震。沂園?難道是周婉倩出了什麼事?如今在他心中,已完全忘了周婉倩是鬼這回事了。

    快馬來報的侍衛叫林瑞,一路疾馳還有些喘息未定,一邊說一邊滿懷激憤。

    昨夜寅時,以為侍衛兄弟巡查時竟被惡鬼所傷,眾人聞聲協助,那惡鬼卻已經竄逃,傷者垂危,總管一邊延醫,一邊派他回報。他久隨侯爺,多見侯爺談笑問人鬼灰飛煙滅的氣魄,可這不開眼的鬼魅竟在太歲頭上動土!

    武衛明臉色沉凝,冷哼一聲,「知道了。來人,備馬!」

    居然真的有惡鬼?!那本女鬼不會有什麼事吧!

    自從前日夜裡驟下暴雨,之後數日一直陰雨纏綿,今天好不容易放晴,但路上仍舊泥濘未干,不免拖累馬速。

    林瑞催馬緊跟在武衛明身後,心中納悶,問清受傷兄弟的情況,侯爺已叫人備齊了一干藥物帶上,看樣子不是沒救,但侯爺臉色這麼難看,明顯在擔心著什麼……難道那惡鬼真的神通廣大,連侯爺也覺得辣手不成?

    思忖間已到沂園,武衛明先去關切受傷的侍衛,開出方子,交代用法——事涉鬼魅,武衛明的見識豈是尋常大夫能及。

    看傷之事一了,他就往後園走去,林瑞要跟上,卻被他喝止。

    武衛明孤身一人一路行去,固然心急如焚,卻也不免有點忐忑。

    該怎樣去面對周婉倩?她擺明當他是上輩子的老情人,自己可萬萬不能糊里糊塗認了!可偏偏心裡放她不下……想到這裡,就覺得窩囊,他武衛明做事,從來沒有像今次這般優柔寡斷過!

    見到她,第一句該怎麼說?臉上要有什麼樣的表情?姿態要如何擺才不會暴露他的心焦……一路拚命想卻一個問題也想不明白時,他雙腳已踏出竹林,閒雲閣已在眼前了。

    那個笨女人現在應該在閣裡吧。

    什麼?!那個白色人影是什麼?他揉揉眼睛,確定自己沒眼花看錯。

    真的是周婉倩!武衛明什麼也沒想,直接衝了過去。

    溪流之旁,白石之畔,周婉倩嬌軀委地,青絲覆面,眼眸緊閉,冰冷如同一具屍體,臉上的表情卻極難形容,是悲哀到極點的沉靜,絕望到疲憊反變得安詳。

    那是一張死寂的臉,是他曾在戰場上看過,戰敗將死的士兵,生而有憾所流露出的無奈神情。

    他抓住她柔軟冰冷的手腕,不由自主地打個寒顫,沒有脈搏,沒有生機……

    周婉倩,她死了嗎?

    胸口劇痛,幾乎悲痛哭泣的武衛明總算及時想起——周婉倩是鬼,這一切是正常的!

    集中全副心神,他終於感受到圍繞在周婉倩四周的一絲絲陰氣,而這陰氣正是她仍然存在的證據,身為鬼魅的周婉倩是沒有實際形體的,如果魂飛魄散,這個身體自然也灰飛煙滅,既然還能凝神為體,那麼她應該沒什麼要緊。

    那她到底為什麼昏迷不醒?

    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照下來,金色的光芒在周婉倩臉上跳躍,更襯得她的臉龐潔白如玉,他微微晃了晃,她也微微而動,一雙藕臂竟像要消失似的轉為透明……

    白癡!武衛明跳了起來,幾乎要痛罵自己。鬼怎麼可能在大太陽底下活動自如?她這個樣子,分明是被陰氣侵蝕所導致的!

    抱著周婉倩奔進閒雲閣那間暗無天日的房間,小心翼翼將她安置在榻上,武衛明坐在她身邊,握緊著她的手等待,可一盞茶,一炷香,一個時辰過去,她卻根本沒有要醒來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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