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金屋藏姬

第5頁 文 / 維倪

    周婉倩低頭猶豫地看了看已遞到面前的男人的手,她怯怯地伸出左手,放在他的掌中。

    武衛明立刻覺得一陣冰寒,然而冰寒之下,卻彷彿覺得手中的肌膚柔滑細膩,如最上等的絲綢……手腕一顫,他暗罵自己荒唐,居然會對一個女鬼起什麼遐思,收斂心神,念力運轉,細察之下,卻是一無所獲。這女鬼的法力弱得幾乎可算沒有,只勉強能讓她在世間出現不至於被天地罡氣湮滅而已。

    這就怪了!武衛明沉吟不語……唯一可能的解釋,就是皇家園林四周的結界因日子久了而有了紕漏,而周婉倩的運氣又實在太好,所以湊巧撞了進來……

    他這邊還在想,那被他握住的手卻微微掙扎起來,武衛明這才意識到自己一直緊抓著周婉倩的手,急忙鬆開。掌心一空的瞬間,他心頭突然湧起一陣強烈失落,彷彿有什麼極重要的事物從手心裡溜走了。

    輕呼一口氣,他微微一笑,「你要我幫你什麼忙?先說清楚,我未必能幫得上忙。」

    周婉倩一下子忘掉了剛才的羞澀與悸動,「真的?你真的答應要幫我?!」

    她在這人世間遊蕩了三百年,一無所獲,原以為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絕望境地,這一刻眼前彷彿閃過了一道希望的曙光。

    他看著眼前這雙寫滿了渴切與激動的燦燦明眸,不假思索地點頭道:「是。」

    回答完他不禁一愣,自嘲想著,也許真是一時神志不清了吧,但是心底深處,他竟然非常希望能夠幫到這只女鬼,果然是「鬼迷心竅」。

    嘲弄起自己這千年難得一見的善心,武衛明端起茶杯,垂下眼睫,「你想要我幫你什麼?」

    鍾浩?

    無意識地玩弄著手中的紙鎮,武衛明雖然坐在自己的書房裡,心思卻還一直停留在幾天前那座荒廢的閒雲閣裡。

    以他的權力地位,自然有足夠的人手為他打點一切。十日之內,沂園的房舍院落已一一清理乾淨,器物用具也大致備齊。

    至於沂園所屬的林地園囿,因為不住人,所以暫時未動,但光從廳堂樓閣來看,已恢復了幾分舊朝的恢弘氣派。

    動工的第二天,武衛明便將沂園西北一帶自竹林至閒雲閣劃為禁地,不准擅入。他身懷異能,平常驅邪捉鬼多了,行事頗有神秘之處,連帶身邊的侍衛僕從也見怪不見,規規矩矩奉行不悖。

    這幾日來,他不是沒時間機會再去見周婉倩,只是那天所聽到的故事實在是太過匪夷所思,讓他不得不好好思忖。

    那人是大燕皇朝驃騎將軍,頗受君恩,然而生不逢時,在哀帝末年的叛亂中,他堅守皇宮,於混戰中不知所終……周婉倩如是說。

    書桌上放著一本《燕朝史錄》,這是武衛明叫隨從找來的,此時已翻到《帝王本紀·哀帝》那一頁,上方寥寥數行字,他卻看了無數遍,已經可以一字不差地背下來——

    哀帝天順十三年,乙酉戍月十一日夜……寧雅公主……飲劍自絕,盡節殉國。

    寧雅公主,周氏婉倩,昔日的天之驕女,今時的一縷孤魂。

    他自幼便通陰陽識人鬼,不料此次竟走了眼,本以為她只是尋常鬼魅怨心未息遊蕩世間,原來卻竟有這般來頭。以時間推算,她已是四百餘年前的古人。

    不過這實在也怪不得他,周婉倩的法力弱得如死去三、四年的新鬼,她這四百年不知是怎麼過的……

    武衛明苦笑一聲,遊蕩陽間的冤魂怨鬼或多或少總有些纏綿難解的恩怨情仇,而他本是專門誅滅鬼物的,然而面對周婉倩,他非但沒有出手消滅她,反而答應了要幫她了卻心願——這大概就叫做「鬼使」神差了吧?

    如果她不是鬼,那麼也許……

    沒有也許,如果周婉倩不是鬼,四百年前她便與那個叫鍾浩的男人成就鴛盟,而他今日也絕不會碰見這個女人,也絕對不會聽到那樣一段無比纏綿、無比悲傷的故事,更絕對不會令自己的心掀起波瀾。

    自從那天見到周婉倩,聽過她的故事,那張如花容顏便時時在眼前浮現。對武衛明而言這是從所未有的情況,他承認自己心動了,但同時也不願承認地認為,這大概是一時的迷惑,畢竟她只是一縷虛無縹緲的芳魂而已。

    然而,這一縷芳魂,卻出乎意料地有著非同一般的執著——

    「請你幫我找到他……我一定要找到他!」

    她那日對他這麼說,聲音輕細,臉上卻是無比認真的神情。

    姑且不論得上天入地找到某個人或者某隻鬼的可能性有多麼微小,就算找到了這個男人又能怎麼樣呢?

    所以那天他直言,「找到又如何?」

    她不假思索回答,「我只想知道,他為什麼失約。」

    他無語。她違背幽冥法則,不肯投胎轉世,在兩界游離四百餘年,只為了問這個問題?!

    他為什麼會失約?問一個男人為什麼會失約,實在是……很蠢!

    男人本就有千百個理由對女人失約,況且生死之間,性命交關,已不需要任何理由去堅守對任何人的約定,這女鬼卻為了這種事而找尋四百年,想必若無結果,她還會再找四百年,真是愚不可及啊!

    再說,生死輪迴、人世變遷,就算真能找到那個男人,只怕他也早記不得舊事。

    不可諱言,周婉倩這種超越常理之外的愚蠢卻令他的心情起伏難平。真有一種感情,可以深厚到令人拋卻生死、不計歲月嗎?可以令人堅持如斯,即使做鬼也不改心志嗎?周婉倩對鍾浩就是這樣的執著嗎?

    一念及此,武衛明心口忽然微微刺痛,對那名僅聞其名的男子,湧起一陣隱約的、複雜萬分的妒意。

    鍾浩,他到底是什麼樣的男人,憑什麼擁有這樣的感情?!

    敲門聲響起,武衛明應了聲,一名侍衛踏入。

    「主子,沂園的房舍已經整理得差不多了,也安排了十幾個下人去伺候。」侍衛前來回話,頓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接著說:「不過,那邊仍是荒涼得很,主子真要搬過去嗎?」

    他不耐煩地擺擺手,「沒人最好!城裡整日吵吵嚷嚷不得清淨,我正要找個地方靜修幾日。你去跟崔總管說,跟去的下人再少些,夠做事就行了。」

    侍衛答應著退下去,主子一向令行禁止,他只要招辦就好,多說多錯。

    闔上書冊,武衛明站起身來,歎息一聲。

    鍾浩……他該上哪找這個人?

    第3章()

    距離閒雲閣最近的頤善堂被武衛明選為寢居,搬進去的隔日清晨,他就起了個大早,揮退侍衛,獨自往後園去。

    穿過竹林,剛剛停下腳步,頓覺眼前一亮。

    面前是一人工開鑿出的清泉,水邊聘婷儷影,正是周婉倩。她背對著他,臨水照鏡,纖手執梳,一頭如瀑的烏髮垂落身側,襯著週遭的清泉、綠竹,如詩如畫,彷彿不是人間。

    武衛明靜靜站了片刻,縱容自己欣賞眼前這美人梳發的風光,直到她挽好雲髻,才輕輕咳了一聲。

    聽到聲響,周婉倩一驚倏然回頭,看見是武衛明,鬆了口氣,起身向他行禮,「公子。」

    「我隨便走走,沒有打擾你吧?」武衛明抬頭看看天色,曙光剛剛渲染天邊,就算是散步,他也實在來得太早了。

    周婉倩搖頭,「公子客氣了。」說實在話,長久以來好不容易有了一線希望,她自然如獲救命稻草,可武衛明一連十數日不見蹤影,一向杳無人跡的沂園又湧進一大堆人敲敲打打,若非四年內的磨練,練就了她無比的耐性,只怕早就急瘋了。

    他微笑著走近,「我從今日起也要在沂園住上一陣子,先來向你這原主打聲招呼。」

    她一怔,「這園子……是你的嗎?」已經荒廢了這麼多年,他怎麼會突然成為主人了呢?

    「本來不是,不過蒙天恩所賜,以後就是了。」

    她突然反應過來,「你……公子原來竟是位高官顯爵!」能夠得到當今皇帝賞賜這一片園林,自然不會是尋常人物。只是她自與武衛明相識,便一心都是尋找鍾浩的事,竟未曾注意過他的身份,真正是個糊塗鬼了。

    武衛明微微一笑,人間的權勢對一個鬼來說有何意義,不過既然她問起,他也沒什麼好隱瞞的。

    「我是武將,官拜羽林。」

    羽林?羽林將軍!周婉倩吃了一大驚。

    雖說朝代輪替,可官制卻無大變,與羽林將軍統帥的並非一般的兵士,而是皇帝的近衛親軍,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銳,能夠坐上這職位的人必定是皇帝非常人心的心腹,權勢極大。當年鍾浩也不過是驃騎將軍而已,與之相比,那是遠遠不及了。

    只不過眼前的武衛明,實在太年輕、太隨便、太……不夠穩重。

    她忍不住一臉難以置信地看向面前的男人,他容貌俊秀,眉目飛揚,即使再這幽靜園林中,也別有一種烈焰般的灼人氣度,好看得過分,與她心目中的羽林將軍形象差得太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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