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淺草茉莉
「不好,你知道為什麼不好的,因為我根本不是人,我是鬼,一個沒有軀體的鬼魂,我如何跟你和歡兒繼續生活。」
「就算是鬼又如何,我還是要你,我還是只要你!」他伸出手想抱住她。
她閃身躲開。「不要靠近我!」
他的雙臂僵在她面前,伸不過去,也不願退回來,萬分痛苦。「不要這樣,即便你是一縷幽魂,於我並無差別,你還是我的阿菱啊!」
霎時她淚滴如珠往下落,並一步步地往門邊退。「我不是蘇菱了,我再也不是那個活著的蘇萎了,我不是,我不是!」她無法接受自己是鬼魂的事實,轉身奔出勾欄院,離開秦府了。
第6章()
秦藏竹最後在秦府後門的圍牆外找到了蘇萎,而她整個人縮成了一團的坐在牆邊,哭成淚人兒。
秦府的大宅位於京城人來人往的繁華地帶,路人來來去去的經過她身邊,可從沒一個人停下腳步瞧她一眼。思及此,她抱膝哭得很大聲,因為她知曉哭得再驚天動地也不會有人聽見。
可悲地,她居然可以在大街上這樣毫無形象放聲痛哭,因為這只是她一個人的鬼哭神嚎,再不會有人聽見了。
他默默看著她涕泗縱橫,內心亦是淒風苦雨,滿懷深深的悲傷。他不捨得的,不捨得她知道真相的,可她還是知曉了。
秦藏竹踩著艱困的步伐走向她。「阿……阿菱。」聲音顯得無比的乾澀。
她抬起佈滿淚痕的臉龐望著他,泣涕如雨。
「是真的,是真的,沒有一個人瞧見我,任我怎麼叫,他們都不理我,我不是人不是人……怎麼辦?我不是人……」她跑出秦府後,對著路人又叫又吼,可是沒用,那些人當她不存在,不,她是真的不存在,即便她哭得淒慘,不肯接受這樣的事,也沒用。
他抬手為她拭淚。「別哭,別傷心,也別怕,你還有我在,我看得見你,也聽得見你,秋兒也是。」
「為什麼只有你和秋兒能聽得見、看得到我,其他人不行?我真死了嗎?真死了嗎?」她痛哭,連聲問。
「阿菱……」他紅了眼眶。
「我不相信自己死了,我明明覺得自己是個活人,我吃飯,我睡覺,我還抱孩子,我有情緒,我會笑,我會哭嗚嗚……瞧,我有眼淚的,我有眼淚的,我不是鬼魂,我不要做鬼魂……嗚嗚……我不要做鬼魂……」
見她這個樣子,他簡直心如刀割。「來吧,你先起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他領她站起身。雖然極不願意讓她知曉這一切,但不說不成了。
「你要帶我去哪?」她滿臉淚容的問。
「去一個能找到自己的地方。」
她擦擦眼淚,不解他話中的意思。
「來吧,跟我來就是了。」他牽著她往城外去。
秦藏竹帶著她不知走了多遠的路,由日頭還亮著到天色漸漸昏暗為止,終於,他在一處荒涼偏僻不起眼的舊屋前停下。「你的髮簪呢?」他突然朝她問起。
「髮簪?」她先是一楞後,馬上就猜出他要的是什麼。「是這支簪子嗎?」她由懷裡掏出一支純金警子,這是鬼婆婆交給她的兩樣物品之一,因為擔心是對自己極為重要的東西,所以這些東西她從不離身。
只是她不理解,此刻他向她要替子做什麼?
瞧出她的疑惑,他主動解釋,「這支髮簪是這扇門的鑰匙,你將簪子的尾部插進鑰匙孔中試試。」他示意。
蘇菱訝異極了。原來手中的簪子竟是把鑰匙!她聽他的指示將簪子放進鑰匙孔中,喀嚓一聲,緊閉的門板果然開啟了,而這扇門一開,立刻有一道寒氣由裡頭冒出來,她已猜出,這裡是一座冰窖了。
「進去吧。」他讓她先入內。
她猶豫了一下,仍是走進去了。一進去她立刻覺得被四周的寒氣包圍,轉頭見他的嘴唇很快地被凍紫了,面容也比平常更加蒼白。
他應該感到很冷吧,在這樣的地方,正常人是待不久的,更何況他平常的氣色就不是非常好,經常顯得血色不足的樣子,她訝異他為什麼帶她到這樣的地方?
「你……」
「你且先瞧瞧前方。」他忍著寒冷指引她朝冰窖中央的一座檯子望去。
「瞧什麼……」她轉頭望去,赫然看見檯子上躺著一具屍首,她驚嚇到說不出話。
「不用怕,過去吧。」他輕聲道。
有他在,她的懼怕的確減少了,但不禁悲情的想,她已是鬼,卻怕一具屍首,這不可笑嗎?
於是她移動腳步走過去,只是到了屍首身邊,她看清楚屍首後,不禁一震,此刻她比剛才更加驚愕百倍,彷彿遭受到雷擊般整個人定住了。
他過來握住她的手,深情的望著她。「我將你保存得很好,在此地,你就算躺上千年也不會腐壞。」
蘇菱震驚地瞪著檯子上的屍首,一瞬也不瞬。這具冰冷冷、沒有氣息、沒有生氣的人是她?!她竟親眼見到自己的屍體,這……這打擊太大了!
她終是腿一軟的跌坐地上,盈盈大眼立刻蒙上了厚厚的水霧。「你這是讓我知曉,我……我連屍體都有了,我還能是什麼……還能是什麼……」如今想找任何理由證明自個兒是活人都不可能了,眼淚再度滑下她的臉龐。
「是的,儘管我多不願親口對你承認,但,你確實還不是人,你是半人半鬼的魂體!」
「半人半鬼的魂體?!」她愕然地望著他。
「你不是問我為什麼只有我和秋兒看得見、聽得到你,但其他人不能?那是因為秋兒讓鬼婆婆開了眼,所以能瞧見你。可不只她,咱們的歡見不也能感受到你的存在,可那孩子是自個兒能見到你的,並無任何的外力幫助,我想這是母子連心使然。」他先向她解釋。
歡兒是她所生,是她的血脈,所以能與自己相通。幸虧那孩子感受得到她,知曉她是他的娘,若是連兒子都見不得她,她更要傷心崩潰了。
「至於我,我是你的飼主,自然能瞧見你。」秦藏竹繼續說。
「飼主?你是我的飼主?」這什麼意思?她對這兩個字極為吃驚。
「嗯,你生歡兒時難產而亡,而我在你的魂魄尚未完全散去前,帶你去找鬼婆婆,請求她將你的魂魄保住,可若想這麼做,就必須用人血餵養,才能讓你的魂魄再次成形。剛開始時,必須每日割腕滴出三碗的血讓你服下,直至四個月之後,才可改為每日半碗即可。」
「每日三碗的血?!那不是要抽乾了你的血嗎?」她驚訝。
他苦笑。「所以我足足有四個月無法出門,這滴出的血都是秋兒幫我送過去給你的,不過四個月後,你便不需要再大量飲血了,且魂體也已成形泰半,我將你帶回秦府後,那半碗血便是由我每日親自餵食的。」
「在府裡時,你何時餵過我血?」她聞言驚問。
「夜裡,在你入睡後。」
「啊!」她倏地想起今早起床時在床單上見到的血漬,立刻拉過他的手腕,掀高他的衣袖,那手腕上的白布還在,她動手解開那塊纏著的布,白布下赫然是一道道怵目的傷口,那傷痕像是重複割傷再割傷,手腕處慘不忍睹,她瞧得震撼不已。
「沒事的,這傷會好。」秦藏竹淡然不在意的說,慢慢地又將白布纏回去。
她呆楞得無法言語,難怪他臉色始終蒼白,難怪他終日手腕纏著白布,因為要每日餵她血,因為他失血過多!
蘇菱忽地撲簌簌地流下眼淚。「我真是遲鈍啊,竟是到現在才發現你為我做的這些事!」她淚眼朦朧的撲進他懷裡。她到這會才知他對她的愛有多深切,簡直是愛她入骨了,才會即便傷害自己也要保全她。
他輕撫著她的背,無限傷懷。「這是我當做的,這是我欠你的……」
「我難產不是你的錯,你已為我做得夠多了,你不欠我什麼!」她激動道。
「不,你不明白的……」他閉上眼眸,內心有幹幹結,卻是不知如何對她坦白說起?他是真的欠她很多很多……
「見到你為我吃的苦頭,我還能不明白嗎?」她著實感激不已。「對了,鬼婆婆從沒對我提起過你的事,是你要鬼婆婆別說的嗎?」
「當時我還未想好該怎麼安排你,才要鬼婆婆先都別對你提。」
「那麼,那日在當鋪外咱們不是巧遇,你是特意尋我來的?」
秦藏竹點頭。「你離開鬼婆婆那時,我正想著找什麼理由將你接回府裡,正猶豫著,你自己提了丈夫的事,我便藉機說那人已死,而我與你有情,這才將你拐回秦府安置。」他無奈的說出當時狀況。
「原來,我都在你的掌握中啊。」見他聽了臉色立即一變,她忙搖手道:「你別誤會了,我沒責怪你的意思,我只是……」她望向自己的屍首,怔然了一會才又開口,「我想開了……縱使我只是一縷半人半鬼的幽魂,但只要能伴著你和歡兒,一起見咱們的兒子一天天長大,我便心滿意足了,我知道這是上蒼能給我最大的恩惠了。」她心懷感激,不敢再強求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