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舒格
要說置身事外嗎?又不盡然;一種模糊的熟悉感緩緩升起。
是怎樣的絕望和痛苦,巨大深刻到讓人寧願粉身碎骨、血肉模糊、承受疼痛以及對死亡的恐懼,準備一躍而下?
文馥芃不知道別人是怎麼想的,但是,她自己,當年——
「小心。」陷入沉思的她不知發呆了多久,突然,有人在她身後說。
文馥芃再度翻白眼。看到鬼了,這人不怕隨便出聲嚇到她,然後她不小心失足掉下去?
她根本不想死。當年沒有死,現在就不會。
回頭一看,果然是去過FBI進修的談岳穎去而復返。
夜色更深了,附近大樓霓虹燈閃爍流轉,時明時暗,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文馥芃能感覺到他的視線,正筆直地聚焦在她臉上。
又來了,那個寒毛直豎的古怪感覺。她皺眉。誰喜歡被這樣盯著看?這人也太沒禮貌了吧。
他似乎誤解了她的皺眉表情,略帶抱歉地開口:「你大概不記得我了,先前還沒來得及講完,我是談岳穎,在警大時我們其實是同期——」
「我記得你,不用多囉唆。」文馥芃不耐煩地打斷他,直接切入重點,「聽說你去過FBI受訓?那為什麼剛剛還拖拖拉拉,差點讓人摔落樓下?你動作不能快一點嗎?多讓她在欄杆上待一秒鐘,就是多一分意外的風險,你到底知不知道?偉大的FBI都教了你什麼?」
面對毫不留情的批評跟教訓,談岳穎還是文風不動,神態自在閒適,雙手還插在長褲口袋裡。好像他不是站在九樓樓頂吹風,而是在歐洲哪個街頭的咖啡座等著品嚐美味咖啡似的。
「不會的,剛剛那位小姐……不會跳下去。」他說。
文馥芃對他的篤定嗤之以鼻,紅唇一歪。「這是哪一國的馬後炮?剛剛她明明就差一點捧死了!」
「嗯。」談岳穎點頭,沒有要反駁的意思,但也沒有被文馥芃的咄咄逼人給嚇退。突然,他反問:「你看清楚了那位小姐的裝扮嗎?」
「當然。白色長上衣、非常貼非常緊的七分牛仔褲,還有超過十公分高的高跟鞋……咦?」
說著說著,文馥芃突然領悟到一件事不大對。
閃閃發亮的漆皮高跟鞋?
「她沒有要跳的意思,因為她一直穿著高跟鞋。」他淡淡點出了她剛發現的疑點,「執意跳樓,不會穿著全新高跟鞋,還小心翼翼的不讓鞋被擦傷。」
說的沒錯,但她還是不大服氣,「也許是臨時起意?」
「這也是很有可能的。」他再度同意。「遇到臨時起意,那就要拖。能拖多久是多久,拖到她一時的情緒過去,就安全了。」
所以簡單來說,他剛剛的做法完全沒錯,合情合理,而看不出來的文馥芃整個落居下風、很下風、非常遜!
看他那個樣子,文馥芃越發不爽起來。雖然他完全不反駁不辯解,表面上看似都在同意她,可是實際上,反而是他就著情況教導了她一番。
他以為他是誰?!
她的表情一定很明顯,因為人家看了,微微一笑。
「我姓談,叫談岳穎,跟你在警大是同期。」俊眉一揚,這一次,是貨真價實的笑開了。「喔,對了,還有一件事——相信你也知道,我呢,是去FBI受過訓回來的。」
第2章()
平靜的冬日下午,分局卻因為有益客即將臨門,而處在沸騰的狀態。
「投影機調整好了沒有?快快快——」
「把窗簾拉起來!不行,還是先打開好了。」
「桌子擦過了嗎?花呢?有沒有鮮花?」
「飲料準備了什麼?可樂?紅茶或綠茶?咖啡?」
「相關檔案數據呢?不夠不夠,只調最近三年的絕對不夠,要把所有相關的全部調出來備查,誰知道會被抽問到什麼?」
談岳穎走進分局大門時,被吆喝著搬檔案經過的警察弟兄們給擋住,他停下腳步,俊臉上全是詫異。
「怎麼了?今天是署長還是督察主任要來?」
「演講啦!」弟兄們根本沒時間多說,隨便回答一下又跑了。
到底是何方神聖來演講,講的又是什麼題材,可以讓上上下下都忙成這樣?談岳穎本身就是常常要授課的講師,可從來沒看過這麼踴躍又熱烈的準備。
因為實在太好奇了,所以洽公結束之後,他乾脆悄悄從後面走進一片漆黑的會議室,共襄盛舉一下。
台上的人兒,好耀眼,難怪如此無聊的題材可以吸引到這麼多人。
因為演講者本身就是一道風景。整齊的套裝掩蓋不住前凸後翹好身材,一張雪白的鵝蛋臉上,濃眉大眼,紅唇粉頰,一點妝也沒化,卻像是會發亮一樣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外行的看熱鬧,但內行的看門道,她不愧是有名的「性侵害達人」——可不是說她超會性侵害,而是她的專長在偵辦此類案件——講起案例來頭頭是道,條理分明,也難怪底下聽講的人聚精會神,專注力非同小可。
如此專心的原因還有一個——也是最恐怖的一個——文馥芃演講的時候,還會抽問底下人起來作答!答不出來或答錯的話,如電的譴責視線就立刻探照燈一般投過來,看得人心虛氣短,然後,就是文警官著名的臭罵。
「這種判斷還會錯?要是你當時在現場,已經不只二度三度傷害,早就不知道幾百度傷害被害人了!警察都當幾年了,有沒有一點慨念啊?」她瞪起大眼,狠狠罵著回答不合她意的弟兄。
被罵的人不服氣,粗聲抗議:「援交本來就很難判定是否雙方合意,我當時的筆錄以及後來的報告都寫得非常清楚——」
「未成年沒有合意不合意,只要是xin交都算違法,這有多難判定?!」
「文警官,難道,你真的是到法定年齡才交男朋友嗎?」這位新調來的警察故意流里流氣地問,一面涼涼打量著台上的艷女,「我看你長這麼漂亮,從小就有人追吧?兩小無猜的時候,情投意合也是很自然的,別跟我說你不懂。」
「完了……」
「他完蛋了……」
「新來的沒辦法……」
「怎麼沒有人先跟他講清楚……」
底下同情的竊竊私語此起被落。
文馥芃的目光已經冷到猶如兩道冰錐,可以刺穿心臟,取人狗命。她冷冷看著那位故意調侃她的警察,俏臉毫無笑意。
「是,誰都可能意亂情迷,尤其在年幼或知識不夠的時候,所以法律才要從嚴認定跟規範。因為不但要確保外界安全,也強制保護青少年不因自身無知而任人傷害。」她傲然睥睨地說:「看來您的無知也讓您還落在受保護範圍之內,所以保護您是我的職責,我就不動手了。」
「嘩——」眾人一陣嘩然。敢這樣當面挑釁,真不愧是文馥芃!
那名警察被說得面紅耳赤,惱羞成怒之際,更下流地說:「幹嘛不動手呢,我身上有些部位……確實挺歡迎你來動手的。」
「只怕我動完手之後,那些『部位』就再也不存在了。」文馥芃果斷地結束這話題,「你的小問題請自己解決。我剛發的法條摘要回去再仔細讀過,下周我還要再抽問,若再答錯,這次講習我就算你缺席。」
「你……」
整個會議室氣氛更緊繃了。人人自危,深怕自己被點到,變成下一個苦主。
說真的,談岳穎還真沒看過哪個講習有這麼大的魅力,或者該說惡勢力!
本來打算看一下就走的他,在會議室後面站了快半小時,直到全部聽完。光看她左罵人右訓話就夠精采的了,更何況她如此賞心悅目。
終於,講習結束之際,眾人紛紛起身離座,以最快速度往門口移動,不敢也不想跟這個恰查某處在同一空間裡。
走向後門的人,都看見了談岳穎。只見修長的他閒閒靠在門邊的牆上,氣定神閒,好像剛欣賞完一場好電影或音樂會似的。
「談督察,你怎麼在這裡?」
他但笑不語,眼光移向講台上獨自收拾著的人兒。連關機器、撥電線、迭紙張的手勢都那麼果斷利落,氣場充足,方圓十公尺以內沒有人敢靠近。
「你剛看到了吧?是不是真的很凶悍?名不虛傳。」跟他相熟的警察弟兄湊過來,壓低聲音,悻悻然地說:「我們局裡已經有八成以上的弟兄被她臭罵過了。她要不是女生,大概早就被人蓋布袋修理、打成重傷了,氣焰這麼高張!」
「是嗎?」談岳穎聽了,微微皺眉,笑說:「我只是有點不懂……」
「不懂什麼?不懂她為何官可以做到這麼大?為何還沒被打死?為何這麼討人厭?小時候受過什麼刨傷?」警察忿忿反問。
「不,我不懂的是……」談岳穎拖長了語調,慢條斯理說:「如此名花,究竟因何至今無主?」
聞言,要走出去的、剛走過來的、在附近剛好聽見的眾警察,在那一剎那都停下了動作,像是看到鬼似的,有志一同轉過來,瞪著談岳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