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蔡小雀
「感情這種事是很難說的,」她又露出那抹羞赧的傻笑。「一切都是緣分哪!」
「我早就知道你們倆不對勁了。」張諒一臉迫不及待想聽八卦的熱切表情。「來來來,告訴哥哥,到底是怎麼開始的?老杜被你吃干抹淨了嗎?」
「張醫生,腦子裡別老裝一些黃色廢料行不行?」她臉上不禁掠過一絲小小鄙夷。「我和杜醫師以前一向是很清白的。」
「以前?那現在呢?」
她那張圓臉老實地紅了起來,吞吞吐吐道:「才……才吻了一次,也不算什麼……」
「你們倆的進度太慢了。」張諒滿臉恨鐵不成鋼的懊惱。「聽過『乾柴烈火』這句成語沒?年輕人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如果真的有那個心,當然得加把勁啊!」
「張醫生,你幹嘛那麼關心我們兩個進度到哪裡?」她一臉孤疑地打暈量他。
「當然是要快點生米煮成熟飯,才不會——呃……」張諒驚覺失言,忙乾笑。「哈哈哈,因、因為我想早點當千爹嘛!」
王有樂自認是愛吃了點,動作慢了點,身材圓了點,但她又不笨,怎麼會感覺不出他話裡有話?
「才不會什麼?」她認真地問。
張諒暗暗低咒自己一聲,隨即露出最最「天真無邪」的笑臉來。
「才不會時間久了以後,讓你發現老杜實在太機車了,到時候你要是反悔,拋棄了他,那我老同學豈不很可憐?我們黃金光棍但樂部又少了一個出清存貨的機會了。」他半真半假地道。
「哎喲,我認識杜醫師又不是一天兩天了,安啦!」她鬆了一口氣,渾不在意地咧笑著揮了揮手。
「有樂,你別看我那老同學像是精得跟孤狸一樣,遇到某些事也是相當認死扣,腦筋轉不太過來的。」張諒看似大咧咧的笑容裡帶著一絲真切的誠懇。「男人有時候固執又愛面子,跟小孩子一樣,老是覺得別人手上的玩具好像更好,卻總忘記攬在懷裡的,其實就是自己最心愛的東西……」
「張醫生,你是在跟我暗示什麼嗎?」她的心沒來由的跳快一拍,有些小心翼翼地問。
「我只是在跟你分析男人的通病。」張諒一攤手,自嘲地笑笑。「像我自己也一樣,明明喜歡人家,可是一見面,又像幼兒園的小男生一樣,只懂得用惹惱人家,來引起她的注意。」
「我還以為你們學心理的在面對個人的感情時,能夠處理得比較高明,比較不那麼辛苦啊!」她若有所思地喃喃。
不像她這種凡夫俗子,浪費那麼多力氣和情感在一個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人身上,還得花上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勉強從泥沼中爬出來。
如果不是杜醫師……如果不是他,她不知道自己還要自暴自棄到什麼時候?
一想起杜醇,她的心不禁暖暖地發燙了起來。
「我們的專業在協助人們面對、分析、處理己身的感情、煩惱及各項人生選項,試著幫助他們從紛亂如麻的現實狀態中,如何有效地釐清、挑選出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又要如何去做。」張諒歎了口氣,單手支著下巴,語氣有些無奈,「可是醫者不自醫,人最大的敵人往往是自己的盲點,充其量,我們只比別人多了一點點技術上的自愈能力,卻不見得擁有更強的抗體。」
第6章(2)
王有樂她聽著聽著,卻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這幾天總是怪怪的杜醇。
他也是嗎?他也遇到了自身很難面對處理的盲點嗎?
如果那個「盲點」不是她,那會是誰?
她沒來由地湧現一陣陌生的驚悸恐慌感。
張諒敏銳地察覺到她的不安,忙道:「我說這些,不是要讓你胡思亂想,杞人憂天的。事實上,身為專業的精神科醫生和老杜的好友,我可以很誠懇、很坦白地告訴你,我覺得你是最適合他的女孩,真的。」
「真的嗎?」她還是有一絲忐忑,不確定地問,「你真這麼覺得?」
他一手放在左胸心口處,一手立誓,「我以我的醫科證書和良心發誓。」
「張醫生,謝謝你。」王有樂望著他,眼底盛滿濃濃的感激之色。
「我相信你心儀的那個女孩,總有一天她也會感覺到、會發現你的好的。」
「啊,這點我倒是沒什麼把握。」張諒悶悶不樂地道,「除非她停止把我當成一個只會耍嘴皮子和泡妞的小弟弟看待……我說你們女人怎麼回事?大了一歲又怎樣?誰規定談姊弟戀就會被世人取笑的?我出生比她晚一年是我可以選擇的嗎?」
「原來如此。」她恍然大悟,一臉同情。「可憐的張醫生。」
「我不可憐,她才可憐!就讓她繼續當女魔頭、老處女好了,我就不信她將來老了還扛得動醫護箱去翻山越嶺——」他賭氣地說得咬牙切齒。
「張醫生,這種幼稚的表情很難看。」
「哎呀,不知道啦,煩死了!」張諒仰頭又灌了一大口啤酒,將空酒瓶放回桌上,招來服務生又要了一瓶。
王有樂想勸也無從下手,只得安慰地拍拍他的肩,「想喝就喝吧,喝醉了我幫你叫出租車,不用擔心。」
「有樂妹妹,你真是個大好人……」張諒感動不已,「早知道我就追你了……」
「最好是啦!」她翻了翻白眼,才不信他的鬼話。
他們只會拿她當好說話好相處的小妹看待,誰會認真把她當作戀愛對象了?
還是杜醫師最有眼光,呵呵呵。
一想起他,王有樂再度掩不住心裡的甜蜜,喜孜孜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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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明山草莓農場
初春時分,山上的氣溫依然極低,蹲在草莓園裡摘采碩大草莓的王有樂,全身裹得厚厚暖暖的,每次吐氣都是鼻孔冒煙,她邊剪草莓蒂邊想笑。
不知道在另外一頭摘草莓的杜醫師,是不是也有這麼滑稽的景象?
她躡手躡腳繞到另一邊,看著那個背對著自己的寬大背影,正準備跳出去——
「哇!」
「嚇——」王有樂滿臉驚嚇地一屁股跌坐在地。
「想嚇我?」杜醇微挑濃眉,得意洋洋地說:「就你那圓圓的頭頂在那裡鑽來鑽去的,誰看不見?」
「你、你……」她拍著驚悸猶存的胸口,眨動著圓圓眼睛。「都幾歲人了還在玩這種嚇人的遊戲?不、不怕丟臉嗎?」
「這句話應該是我對你說的吧?」他伸手扶起她,像照顧小孩似的,伸手替她拍掉身後沾得到處都是的泥土和草屑。
「你就不能假裝被我嚇一次嗎?」她嘀咕。
「不行。」他嘴角上揚,「事關男性尊嚴,沒得商量。」
「就給我佔一次便宜會怎樣?」她忍不住小抱怨。
「你的志向能不能遠大一點?就佔這種小便宜你也高興?」他環著她的肩頭,提起裝了大半的草莓籃子,笑著往前走。「你不知道有些女人會把男朋友折磨得死去活來,整治得對方服服帖帖嗎?女人不能太老實,太千依百順,要刁鑽一點,搞怪一點,男人才會覺得有挑戰性,知道嗎?」
原來男人天生都有被虐的傾向,這下總算能解釋她為何戀愛失敗又總是乏人問津了。
——所以你也是嗎?
王有樂極度不是滋味,想問卻又問不出口,只敢默默瞅了他一眼。
「從小我阿嬤教我要誠懇待人,所以你說的那種,我不會。」她盯著腳下踩過的每一步,喃喃道:「如果得靠玩技巧和耍心機才能留住男人,那我寧可不要。」
杜醇眼底的笑意微微消失,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就算是你很愛的男人,你也不屑這麼做?」
「我不懂談感情要什麼技巧,是欲擒故縱,還是若即若離?」她說得一臉認真,「我只知道,想要別人真心對待自己,自己首先要真心待人,就算別人到最後還是辜負了自己,可是至少自己沒有對不起自己的心,從以前到現在,我都是這樣的。」
「是嗎?」他的語氣裡沒有批判,只有一絲悵然。「那麼像你這樣,有比較快樂嗎?」
「沒有比較快樂,可是至少良心不會難過。」
「如果你真有自己說的那麼坦然豁達,又怎麼會花了那麼久還走不出情傷?」他就事論事地問。
「我良心不難過,但不表示我的感情就沒受傷,人就不會難過啊!」
「可是如果一開始就懂得如何認清危險,學會用各種技巧處理感情的事,那麼成功率不是會比較高嗎?」他以指尖點點自己心口,再點點自己的頭。「愛情,不只要用心,還要懂得用腦,用誤略。」
那還叫愛情嗎?
「你呢?」她抬起頭,直直望入他眼底。「如果你心愛的女人不斷折磨你,傷害你,刁難你,以愛為名,讓你非得很辛苦很辛苦地絞盡腦汁才能留住她,那麼你要嗎?」
杜醇腳步停頓住了。
「……我們剛剛不是在談這個。」他嘴角在笑,眼裡卻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