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樓雨晴
一日夜裡,他經過他們房門,聽大哥勸道:「你別再逗他了,他會當真的。」
「說說都不行?他就是被你寵壞了,寵得膽大妄為,你一句都捨不得說他,我玩玩他也不行?」
「那不全是他的錯,雨兒,人心是經不得考驗的,是人哪會沒有弱點?我日日以糖飴誘著,最後卻怪他一時迷了心竅一口咬下,這對他又何嘗公平?」
「……」
雖沒完全弄懂事情原委,至少也明白,大哥那一身回不去的傷疤,與他絕對脫不了干係。
他連大哥也沒提,搬離家中其實是因為於心有愧,無法再傷害了大哥之後,還坦然接受他的照拂。
莫雁回聽完他的說明,久久不發一語。
只是隱約察覺,便這般自責難受……家主說得沒錯,有些記憶,真的是忘了得好,一輩子也別再想起。
「雁回,你認識我大哥那麼久,知道過去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嗎?」
「不知。」她想也沒想,護著、偏袒著他,不惜說出違心之論。「我只知道,你們兄弟情誼甚篤,你對大哥是全心敬愛,若真有什麼過失,我想,那也是無心之過,他釋懷了,你也別擱心上,就讓它過去,今後好好珍惜這手足情分便是。」
「嗯。」他拉起她,靠過去溫存依偎。
還好有她,讓他這無法對難言說的心事,有了紓發,不再只是一個人,滿心苦悶只能自己吞嚥。
莫雁回擁著他,也將他護在心頭。
個人造業個人擔,他只能埋頭拚命幹活,以彌補大哥替他背了「黑鍋」,被大嫂念到耳朵生油的愧疚。
忙完店裡的活兒,天黑前趕回家吃團圓飯。
到家時聽大嫂說,雁回大概最近忙辦年貨累著了,進來頗嗜睡,剛剛回房歇著了,要他晚些再去叫醒她,一同吃年夜飯。
他進房時,妻子枕臥在屬於他的外側床位,三個孩子在廳裡頭玩耍,獨缺的長子在屋裡陪著娘親睡。
大寶早早便醒了,在內側床榻上滾過來滾過去,一個翻身見著了他,興奮地呀呀喊,張手要抱。「阿爹——」
他輕輕「噓」了一聲,伸長手抱出長子,沒讓他擾了妻子好眠。
妻子秀致的眉動了動,又陷入深眠,將臉埋入有他氣息的枕被裡頭,依戀萬分地蹭了蹭,唇畔逸出好美麗的微笑。
是夢見了什麼?能叫她笑得這般溫存動人。那夢裡,可有他?
他依著床畔靠坐,像個傻子似的,癡癡地貪看妻子海棠春睡,渾然不覺時刻流逝,放佛能一輩子就這麼瞧著她。
他著迷地傾下身,本想輕輕地、不驚擾地企竊個小吻,貼上柔唇,感受那溫軟滋味,淺吮了下。
她低吟,睡夢中,喃喃囈語了聲——
「慕容……」
那笑,極美。
溫柔繾綣,情意深深。
他一怔,斂笑,無聲地推開,沒去驚擾她的美夢。
「怎麼了?」方才吃年夜飯時,穆邑塵就發現他格外沉默,沒什麼笑容。
穆陽關回眸。「大哥,如果大嫂心裡有別人,你會怎麼樣?」
對方沒料到他會有此一回,笑謔:「怎麼?你這是在暗示我,你大嫂背著我在外頭有了男人?」
「當然不是!我只是大哥比喻,你不要誤會——」他急忙解釋,要害兄嫂起爭執,他罪過就大了。
「這比喻來的突然,你不要瞞我,如果是你大嫂,你要坦白說。」
「真的不是!」穆陽關被逼得沒辦法,只得硬著頭皮坦承。「……好吧,其實是我。」
第9章(2)
穆邑塵挑挑眉,等待下文。
他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要逼供,多的是手段,這弟弟還太嫩。
「雁回她……對前夫還無法忘情。」
他知道不該計較這種事,早在娶她時,就清楚她一輩子都會忘記孩子的親爹,既然還是決定娶了,不該事後再來與她計較。
因此,他一直沒表現出來,也假裝不在意。
但……他沒有料到自己會那麼在意她,一日又一日,投入的感情愈深,愈是容不下一粒沙。
他也是男人,無法容許在他抱著她、愛她時,她腦海想的是別人、喊得也是別人的名,連夢裡,都是那個人……
新婚時,她無法忘,他認了。而今,成婚近兩年了,還是無法讓那人的形影淡去些許,再將他放入嗎?
穆邑塵很安靜,非常、非常低安靜。
仰頭看了看天,再低頭思慮許久,最後看他。
「大哥會覺得我這是無病申吟嗎?」因為大哥的表情,就是一副無語問蒼天的樣子。
「……不是。」只是在想,這陳年鎮江醋好大一壇,喝得那麼撐是有沒有比要?尤其這罈醋還是自家生產的。
這種夫妻閨房事,外人多說多錯,他選擇毫無江湖道義地丟給雁回自個兒擔。
「我勸你坦白跟他說,如何?」
「……不好吧?她會覺得我心胸狹隘。」連他都覺得跟個死人計較,實在有失襟度。
「她不會在意的,真的。」只差沒指天立誓來向他保證。
穆陽關狐疑地瞥他。「大哥,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沒。這種事,你還是自己問她好了,我是認為她很在乎你,應該不介意為你拋捨過去。」天!他的耍寶弟弟真是太娛樂他了,再看幾眼他那一臉愁苦,真的會憋不住笑……
若不呢?
大哥說,要他向雁回坦白,他在意她心裡頭藏的那段過去,可他遲遲沒開口。
其實,說穿了,也不是對大哥說的那樣,怕雁回覺得他狹量,不過就喝醋嘛,了不起讓她笑話笑話而已,只是——若不像大哥說的,她拒絕了他呢?
他很怕,在她心裡,那段已逝的過去還是比他重要,他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面對那樣的事實。
於是,寧可逃避,不去面對。
他心裡有事,莫雁回自是察覺了。
幾次魂不守舍,跟他說話也沒聽見,不知在想什麼。
然後年初二那一夜,他要抱她,被她借口避掉,推了幾回夫妻情事,他就更加別彆扭扭、陰陽怪氣了。
知道大哥點醒了她……
會嗎?他胡思亂想了?
偏首望他,正好對上他投來的目光,他很快地移開。粉飾太平。
她走上前,趴在窗台邊的丈夫昨夜求歡被拒,心裡看來有些悶,她一過去,他便張手往她腰上摟抱,臉埋在她胸腹間揉來揉去,看起來像失寵受冷落的狗兒似的,很討人憐。
她失笑,掌心撫了撫他。「心裡不痛快?」
「哪有!」某人嘴硬,死不承認。
「有話就直說,何必騙我。」
「就說沒有。」語氣有些惱了。
「穆陽關,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被她一激,他衝動便道:「我若說有,又如何?」
「說看看,我替你排解。」
哼,最好能排解。「我看那陶甕子不順眼,你要如何排解?」
口氣裡,果然是滿滿的醋酸味。
她移步取出五斗櫃裡的陶甕,放上窗邊小几,掌心珍惜萬般地輕撫壇身。
「這是我與他同釀的第一罈酒。他走後,捎信去酒莊,存心要將情意毀盡,不讓我看見,偏偏信晚了幾日,才讓我保留下來。這壇底刻的字,是他的真心,可惜我當時沒能察覺,後來看見了,幾回捧著下胎藥,看著那些字,心裡是擰著,怎麼也喝不下去。」
她打開壇口,取出裡頭的物品。
「這珠釵是他送我的第一樣物品。我沒說過吧?他其實也是個才情樅橫的男子,學什麼都快,也做得比誰都出色,若不是將整副心思懸在我身上,他要什麼樣的絕世佳麗,都不是難事。
「這空茶罐,是他鐵了心不要我了,將我為他采的茶葉撒了個一乾二淨,從此也將情意散盡。
「這平安符,是他走後,我在他房裡找到的,沒想到他還留著。那是有一回,途徑一間香火鼎盛的廟宇,他進去求的,若要執著這事,必得吃上好一番苦頭,問他守不守得了。
「」他當時說,再苦都願意,只要能如籤詩的最後一間,守得雲開見月明,他願守,也必會守到最後一刻。我那是還百思不解,他什麼都有了,究竟何事還能教他這般執著?後來想想,他問的應是姻緣。
「還有這字柬,字跡已然模糊,上頭原是寫著慕容、拾兒,永結同心,情長——」
「夠了!」他一喝,繃著臉。「你不用跟我說著這些。」
她抬眸,目光幽靜。「你介意?」
「我沒那器量,我承認了,你不用這樣試我。」
她點頭,將取出的物品又一件件放回翁內,捧著壇身往門邊喊了人來,交代婢僕將其扔棄。
他錯愕地望去。「你這是做什麼?」他沒那意思啊!
他知道她有多珍視那些東西,無論人到了哪裡,總沒落下,那是她唯一僅有、代表過去每一段回憶之物,怎能如此輕易說捨便捨?
「你不是介意?」她反問。
他只是不要她時時看著,時時惦著,並沒有要逼她強行捨去之意……真沒有嗎?他斤斤計較,不就是在逼她作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