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樓雨晴
「……」敢情是被逐出房門來著?
送回了孩子,還得再充和事佬,他會不會太忙了一點。
哭笑不得地上前敲了敲房門,沒人應聲,他逕自推門而入。
莫雁回一見他,連忙起身相迎。「家主——」
「都和阿陽成親那麼久了,還改不了口?」
於是她改喚:「大哥,陸想容說了嗎?」
「孩子沒事,在外頭,阿陽抱著睡,一根毫髮也沒傷到,你放心。」
她哪放得了心?當下便要去看孩子,眼見為憑,被他伸臂攔了下來。
「不急,我們談談。」
莫雁回也知他要談什麼,繃著臉回他一記軟釘子。「我不接受說客。」誰來都一樣,她這回是真氣他了。
明明才說,他的家人,他會好好護著,不教外人欺凌,那陸想容都欺得沒分沒寸了,他卻護著那個加害於她的外人,任他們母子孤立無援。
她難道不是他的空嗎?孩子不是嗎?這要她怎不心灰意冷?
「雁回,你是氣他沒保護好你們,還是氣他不相信你?」
「都有!」
「若是前者,他也極力在救孩子,村裡來來回回搜幾趟了?這些天,他也沒敢合上眼,他的憔悴擔憂,不下於你。
「至於後者,我認為這指控對他也不公平。他認識想容一年有餘,他知道的想容,確實是個不會耍心機的女孩,更別提做出如此可怕的事,若非深知你是有幾分把握說幾分話的人,我也是無法置信的。可是對於你,他認識時日尚短,以前的他必然會毫不遲疑地信你,但是如今,要指望他像過去那樣,你一個顰眉就能意會,那是苛求了,你總要給他機會重新認識你,找回過往的瞭解。」
她斂眉,垂眸不語。像穆邑塵知道,她聽進去了。
「你們是承受了多少煎熬,今日才得以相守,真要為了旁人的蓄意挑惹,傷了彼此感情嗎?你自己好好想想,店裡忙,我先回去了。」
「有勞大哥了。」親自為他開門,與廳裡的穆陽關一同送他出了前院,人走遠了,這才返回屋內。
「雁回……」大哥一走,他整個人便僵窘起來,望住她吶吶無言。
她默不作聲,探手抱回他懷中的次子,逕自轉身回房。
她冷著一張臉,什麼也不表示,他也不曉得那道禁令是否還在,不敢貿然踏進房惹她生氣。
為孩子擦身,換了新的襁褓巾,孩子醒來好一會兒了,咿咿呀呀踢蹬著有力的手腳,明亮的眼兒轉呀轉,她還是不放心,由頭到腳謹謹慎慎檢視一遍,沒放過任何一處,要確認孩子沒受到任何傷害。
稍後,她將孩子安置在那空了數日的搖籃裡,再度哄睡了,便自行上了床榻背身睡去,沒理會他。
他壯著膽進房,輕巧地在床沿坐下,見她沒趕他,也就得寸進尺,脫了靴上榻,掌心試探地貼上她腰際,被她僵著身子掙開,更往裡頭挪去,擺明了不想讓他碰觸。
他連忙抽手,安安分分躺著,不敢再造次。
靜默了半晌,他盯著那道冷漠背影,輕聲開了口。「對不起,不該質疑你的判斷,往後,你說的每一字、每一句,我都會聽著,原諒我這一回好嗎?」
她沒應聲。
他不知她是睡了,還是鐵了心不想理會,歎了口氣,也沒再多言。
連日來幾乎未曾沾枕,一合眼,倦意便襲了上來,跌入深眠之中。
孩子平安歸來後,這事便也悄然平息。
穆邑塵已答應對方,孩子平安返還便不再追究,於是莫雁回也尊重大哥說出口的承諾,得饒人處且饒人。
事件是平息了,倒留下些許餘波未息。
其一,雁回還是不跟他說話。
如同她一貫的風格,夫妻嘔氣歸嘔氣,家裡的事依然打點得一絲不苟,獨獨不理會他罷了。
他試了幾回,得不到回應,便只能默默等她氣消。
其二,這事鬧得全村子人仰馬翻,如今孩子回來了,前因後果沒個交代,難免引起他人不當聯想,諸如——孩子失蹤得莫名,回來得更莫名,沒有一個當娘親的,遇上這事會不追究、不討公道,除非……
當初,她咄咄逼人,強欺想容之事,眾人還記憶猶新,事後也沒見她出面道過一回歉。
類似的閒言閒語,穆陽關聽了幾回,頭一回,心裡起了反感。
這些人是夠了沒有!
原先,愛的是村民的人情味、一村子的和樂團結,如今這股子團結卻成了不明就裡的批判,一鼻孔出氣的強權欺人。
雁回性情淡漠,守著她對大哥的承諾,不與人爭,給了他人後路,他看在眼裡,疼惜之心難以言說。
她連嘔了他三天,直到第四日,他要出門前,她忽然抬頭看了他一眼,他心下一喜,以為她總算肯理他了,誰知她又偏開視線,逕自去忙,如同前三日,不送他出門。
他倍覺落寞。
三日,很夠了,他再也無法承受她更多的冷漠,打定主意今日回便要與她把話說清楚,看是要怎麼陪罪、怎麼罰他才願氣消。夫妻關起房門來,要他下跪也不會折損了膝下黃金。
誰知,傍晚下工回來,迎接他的是一室空寂。
他心房一緊,快步衝到後院,衣竿子上空空如也。
她如果要出遠門,才會把衣服收得乾淨。
他當下慌得什麼也無法思考,怕她這一氣之下,轉身就走,不給他絲毫求得諒解的機會——
第8章(2)
心慌意亂地要出門去尋,便見她抱著孩子,推開前院的籬笆門走來。
他收了步,忤在原地,怔怔然望住她。
她也沒問他恍神、恍神地站在門口做什麼,順手將托抱在手中的嬰孩往他懷間一塞,進了灶房。
她……沒走,是到城裡抓藥去了。
心神緩緩穩定歸位,想問她哪兒不舒服,又發不出聲,怕她再冷顏背過身去。
她沒將藥包倒進藥罐子裡煎煮,而是燒了一盆子水,用那一包中藥泡著、煮著,煮出了藥性,加入些許涼水,調到適當溫度,才端著那一盆藥水進來。
他先是不解,看著她走來,曲膝蹲跪在了跟前,為他脫鞋、撩起褲管,再將雙腿放入盆內泡著,擰乾泡了藥水的巾子,敷在他右邊的膝關節上,巾子冷了再重新換上,不厭其煩,殷切照拂。
他熱了眸眶,單手拉起她便往腰間抱去,將濕熱的眸藏進她腰腹間。
他這舊疾不知是哪回受的傷所留下,每每變了天,就會隱隱抽疼,她早上那一抬眼,應是留意到他走路姿態微跛。
明明心裡是氣他的,卻又掛心,無法視而不見……他真的得修上八輩子,才能娶到她。
「雁回,別氣我了……」他咕噥,也管不得什麼男人尊嚴了。「我去向大哥借算盤來跪,你原諒我好不好?」
她僵立了好半晌都沒動作,以為她又要將他推開,心揪得死緊,而後,感受到她抬起的掌,緩緩撫上他的發。「……藥很貴。」
「什麼?」
「你要再折騰那雙腿,我就不管你了,直接讓它廢掉。」
他聽懂了,如釋重負也笑出聲。「好,聽你的,我保重自己,與你長長久久。」
雁回原諒他了。
慕容,拾兒,情長不移。
她腦海,又浮現那張他親手寫下的紙柬,與此刻溫存的嗓音重疊。
心房蕩漾著柔軟情潮,最後一絲惱意也不留了。
「你別壓著孩子了!」她推推他。
他哪裡肯依?折騰了幾日,總算是雨過天青了,自然便耍起無賴。「睡得熟著呢,爹娘恩愛,他敢有意見?」
「哇——」話才剛落,夾在中間臉兒壓扁扁的娃兒被擾醒,放聲大哭。
「都你!」妻子嗔他一眼,抱了孩子踱開身安撫。
「……」又是你!就非要與我爭寵嗎?臭小寶。
家裡的風波平息了,但外頭的還沒。
這一日,他整理一季的收成帳目,發現一本雜項支出的流水帳本還擱在家裡頭,前幾日帶回家,因為甚重要,便落掉了。
他同村長說了一聲,回家去取。
雁回不在家,他取了帳本再出門,她正好捧著衣盆回來。
「怎麼洗個衣服,洗得一身濕淋淋?」
「不小心一腳踩進溪裡了。」她口氣淡淡的,隨意帶過。
他蹙了蹙眉。「往後衣服擱著好了,我來洗。」
要不哪天跌到溪裡頭,想想都覺危險。
「沒那麼嚴重。」她推推他,打發他出門。
回村長那兒的路上,他一直在想,那溪能有多深?雁回是習過武的,真要動起手來連他都抓不住,那身手有辦法跌到髮梢都滴水,怎麼想都怪。
於是,他刻意繞了點路,行經溪畔,三兩名大嬸的談話聲飄入耳畔,那話中一成不變的批判主角,正是雁回。
一瞬間,他什麼都明白了。
村子裡的人排擠她,這他是知道的,可他以為那僅僅是口頭上說兩句,日子久了,自然能看清她的為人,無須多言。
只是……人往往只看表相,又有幾人能智慧地有心看人?加上孩子失蹤這事,她沒多言,更加深她與村民之間的齟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