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春野櫻
但沒變的除了做飯,還有什麼呢?他對她的厲情嗎?她真的可以相信他這次絕不會再做出那種不告而別的事來?
她好苦惱。
「裡緒……」
「幹麼?」她很高興他先打破僵局,因為兩人同桌吃飯卻一句話都沒說,真是有夠瞥扭的。
「那個傢伙……」征也神情有點嚴肅,語帶試探地問:「送你回來的那個傢伙,就是你現在的男人吧?」
這話讓裡緒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應。她該給他一個肯定的答案,以呼應她先前的謊話,可不知怎的,她竟開不了口。
看著濃眉微蹙、眼臉低垂,神情有點凝肅沉重的他,她莫名的一陣揪心。
不,那是騙你的,除了你,我沒有其它的男人了。
她多想這麼告訴他,可是她發不出聲音。
「你說得不錯,他看起來還不賴。」他抬眼看著她,表情誠懇。
「跟你相比,他是不錯。」裡緒說:「至少他不會一聲不吭的丟下我。」
當她這麼說時,他露出了難過的表情。
她的心抽痛了一下,暗自懊悔。
「我無話可說。」征也無奈一歎,臉上滿是歉疚的樣子,「雖然我不是存心丟下你,但畢竟我是真的離開了兩年。」
裡緒撞著眉頭,低垂著臉,心裡五味雜陳。
她還愛他,卻怕他再次傷害她;明明覺得他離開的理由很薄弱,卻莫名相信他是真有苦衷。他的聲音、他的表情,都真摯得讓她無從懷疑,然而……她真的還能相信他嗎?
被自己相信且深愛的人傷了一回,已經夠她痛得椎心刺骨,她實在無法想像再來一次的話,她會怎麼樣?
糟糕,她的心情好亂,突然好想哭……
為免自己下一分鐘就掉下眼淚,她捧著碗,霍地站起來。
征也一楞,疑惑的看著她。
「我吃飽了。」她力持鎮定的看了他一眼,轉身就往廚房走。
雖然只是一瞥,但征也己清楚看見她的臉——那法然欲泣、令人憐惜的表情。
她眼眶紅了、濕了,只消再多說兩句話,恐怕就會掉下眼淚。
但為什麼呢?她是為昨晚的事感到懊悔嗎?
如果真是如此,那他會向她坦承,讓她知道事實真相,因為他這輩子都不想再讓她哭了。
於是,他站了起來,趕上她的腳步。
「裡緒,」看著站在水槽前的她,他試著向她解釋,「關於昨晚……」
可他話未說完,她已轉過頭來瞪著他。
「不要再提昨晚的事。」淚水在她眼眶裡打轉,她非常努力、壓抑地不讓它落下。
她堅強卻脆弱的模樣讓他心痛如絞,霎時說不出話來。
轉回臉,她扭開水龍頭,讓水「嘩啦嘩啦」的沖洗著碗筷。
征也上前一步,靠近了她。他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因為她把臉垂得好低、好低,但是,她的肩膀在微微的顫動著,他知道她在掉眼淚。
「裡緒……」他伸手輕搭在她肩上,「昨晚我們……」
「我恨你。」她倏地轉過頭來,眼神銳利,像飛鏢似的射向了他。
迎上她傷心憤怒的目光,他心頭一緊。
「你為什麼要讓我這麼痛苦?」她情緒激動,淚水狂飆,「兩年前,你既然那麼殘忍的對待我,為什麼現在還回來糾纏我?」
「裡緒……」
「我恨你,我不想再看見你,你到底知不知道?」
恨?這是多麼重的字眼,他寧可掛上兩刀,也不想聽見她說恨他。
但他可以理解她的憤怒,因為她是真的愛他。如果今天不告而別的是她,他的反應恐怕會更激烈。
「明天就是我們約定的日期了。」她說:「當我打開門時,我不要再看見你,你聽見了嗎?」
他輕拉著她的手,「裡緒,我真的很——」
「放手!」她使勁的、毫無轉圈餘地般的甩開了他的手,而後一個箭步向前,像陣風似的掠過他身側。
回到房間,她「砰」地一聲損上房門,彷彿在宣告她的心門也已經關上。
征也沉默的望著房門好一會兒,不自覺的沉歎一聲。
他的存在、他的歸來,真的讓她如此痛苦嗎?他這麼愛她,如何忍心讓她如此痛苦?
老天,他這兩年來無時無刻不想著趕快回來她身邊,他真的不想放棄她,還有他們過往的那段感情,可假如他現在只令她痛苦,還有待在她身邊的資格嗎?
*****
傍晚,當裡緒打開房門時,面對的是一室靜悄悄。
她沒看見征也的身影,但他的東西還在。
整個下午,她在房間裡想了哭、哭了想,不斷地思索自己對他的想法,以及他們的未來。
她至今仍深愛著他,不過她已沒有勇氣再冒險。一個不安定的情人比洪水猛獸還可怕,一旦她重新接受了他,接下來要面對的就是沒完沒了的憂慮不安,她隨時得擔心回到家時他已經不見人影,隨時會害怕自己又被他拋下。
她決定今天就跟他說清楚講明白,她要他離開、要他從她的世界裡消失。她不想再提心吊膽的過日子,她不需要男人,尤其是一個曾拋下她的男人。
打定主意,她便在客廳裡候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等到她都洗好澡煮了一鍋麵吃,卻還是不見征也回來。
她枯等著,心情越來越焦慮浮躁,眼看時間已近午夜,還是不見他的人影,難道……他把她中午說的那些話聽進去,當真離開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實在是太好了。
明明心裡這麼想,但不知為何她卻莫名感到寂寞悲哀,因為如果他真的又離開了,那其實只證明了一件事——她是個隨時可以被他放棄、拋下的女人。
想到這見,裡緒忍不住掉下眼淚。
她一定是瘋了。如果她的心是一隻小鳥,那這隻小鳥顯然被困在他的牢籠裡,至今無法脫身。
回到房裡,她又趴在床上掉眼淚,三十歲的她早該過了愛哭的年紀,可是因為他,她成了一個愛哭鬼。
她索性任由意識慢慢地模糊,然後沉沉睡去。再醒來時,是因為她聽到奇怪的、深沉的,彷彿來自什麼幽深之處的悶鳴。
她感到床在搖晃……不,那感覺像是她的腦袋裡有水,而水在晃動……
她睜開眼睛,扭開床邊的燈,這時,公寓劇烈地搖晃起來。
地震。
當這兩個字鑽進她腦裡的同時,她腳底發麻,背脊一悚,而這頭地牛沒有稍稍安定的打算,越搖越激烈,越晃越瘋狂。
隱約地,她聽見外面有人叫喊著地震快跑,但她兩腿發軟無力,心臟也像是快衰竭了一樣,動彈不得。她又急又怕,忍不住眼淚直掉。
「裡緒!」突然,門外傳來征也焦急的聲音。
「征……征也……」她嗓音顫抖微弱,無法大聲的向他求援,但不知怎的,聽見他的聲音,那如強浪來襲的恐懼好像稍微減緩了。
「砰」地一聲,房間老舊的門板被踹開了,征也衝了進來,一把抱住癱軟坐在床邊的她。
「征也……征也……」裡緒緊緊的抱住他,眼淚不斷地掉,征也則以身體環護著她,像座牢不可破的城池。
在他的懷裡聽著他的心跳,她忘了地震的可怕。此刻,她深深的知道,就算天真的塌下來,他也不會棄她而去。
「別怕,有我在。」他在她耳邊輕聲的安慰她。
「別離開我……」她再也掩飾不了自己的脆弱,軟聲的哀求他。
他環抱著她的手臂更加用力了,「我哪裡都不會去。」
感受他規律的心跳、沉穩的呼吸……這一瞬間,裡緒再也聽不見其它的聲音。
終於,她發現自己需要安全感,而她的安全感,來自於他的存在。當他不在她身邊,她只是個脆弱又寂寞的女人,儘管多麼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但它卻萬分明確。
慢慢地,震盪的感覺消失了,一切歸於平靜。
她累得不想動,只想就這樣依偎在他的懷抱裡——即使他身上有著汗味及粉塵。
「地震停了……」征也輕輕拍撫著她的背,語氣帶著不捨,「我在這裡,不會有事的。」
他知道她最怕地震,而那恐懼的源頭來自於一九九五年的阪神地震。
那年,她十三歲、到大阪外婆家玩,她親眼目睹外婆家全毀,親愛的外婆也因為被傢俱壓傷,失血過多而過世。
從那時開始,她便聞震色變,就算是震幅不大的地震,也會讓她嚇破膽。
「你在這裡待著,我到外面看看。」
「不要!」他才說完,她就緊緊的抓住他,淚眼汪汪地說:「不要……不要再離開我了,我要你陪在我身邊……」
征也心頭一震,驚疑的看著她。
他有點糊塗了,她是因為被地震嚇到神志不清?還是……這是她真正的心意?
她要他陪在她身邊稍早之前說恨他、不想再看見他的那個高橋裡緒呢?
他正怔伸著,餘震又突然來襲。
裡緒身子抖著,牢牢抓住他的衣服,將淚濕的臉整個理在他胸口。
她柔弱而需要他的模樣令征也憐愛,他實在很不想在可能已因地震造成傷亡的現在說這種話,但……他真的感謝這教人措手不及的地牛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