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樂顏
謝雍打了一套拳之後,身體起了薄汗,他覺得渾身筋骨都舒展開了,輕鬆暢快,看天色還早,便準備再打一趟拳,就在這時,他抬頭卻看見守候清越園園門的粗使婆子正朝正堂內室走去,便略微高聲喝止,「孫家的,何事?」
孫婆子聞聲,回頭見院子裡的謝雍,急忙蹲身施禮,道:「老爺,少爺來請安,我見時辰還早,擔心老爺夫人還未起身,這不先過來向房裡伺候的姐姐們詢問一聲。」
謝雍皺了皺眉,謝昭怎麼又來這一套?
謝雍也無心打拳了,伺候的丫鬟急忙取了駝毛裡絨的厚披風為他披上,免得涼了汗,又取了溫熱的毛巾遞給他擦臉擦手。
謝雍慢條斯理地收拾完,才對孫婆子吩咐道:「領少爺進來吧,到西花廳裡來。」他知這原宜之昨夜累得狠了,想讓她多休息會兒,便準備到西花廳和謝昭談一談,這小子的行為有點不合時宜。
可是才五歲的小娃娃懂什麼?恐怕是被人挑唆了。
謝雍心底有些不耐,這些人還真是沒完沒了,看不得他過一天舒心日子是吧?
謝雍正準備轉身去西花廳,和煙從內室走過來,屈膝道:「老爺,夫人請少爺到東次間請安見禮,夫人已經起來了。」
謝雍歎了口氣,點點頭,便也轉身回了正堂,向東進入東次間,次間再裡面就是他和原宜之的內室了。
原宜之從內室走出來,今早她換了身淡黃色緊身小襖,下配鬱金香草浸染的金黃色裙,明媚活潑,華貴清雅,行走間更是衣帶當風,清香宜人,讓謝雍不由眼前一亮。
因為睡眠不足,她的眼底略微有點青影,被她用脂粉勉強遮掩住了,發現謝雍仔細打量她,她微微笑道:「可有哪裡不妥?」
謝雍搖頭,道:「怕你累著,原想讓你多睡會兒呢。」
原宜之笑道:「哪裡有新婦就偷懶睡懶覺的?說出去可要被人笑話。」
謝雍『嗯』了聲,道:「到中午的時候你再補個午覺。」
原宜之原本還怪他昨夜需索無度,害她一大早幾乎爬不起床來,如果謝昭進來請安,見到她還賴在床上,豈不是丟死人了?
現在見謝雍一直盯著她瞧,唯恐她累壞了的模樣,心裡又有些甜軟,便輕輕地橫了他一眼,嘴角卻抿起淡淡的笑意。
謝昭由奶娘牽著小手走進屋,在和煙放好的蒲團上跪下,向父親和繼母請早安。
五歲的小娃娃明顯還未睡醒,臉色蒼白,眼睛還有點瞇著,身上穿著厚厚的棉襖棉褲,外面還罩著皮草,像個圓滾滾的小糰子。
可事實上原宜之看得出來這不過是衣服撐的,謝昭本人應該很瘦弱,小臉都瘦成瓜子臉了呢,尖尖的下頷,看得人心酸。
謝雍顯然也看得出來謝昭的虛弱,眼神凌厲地掃了謝昭的奶娘趙氏一眼,「小孩子睡覺時間長,昭兒的身子又弱,我曾經再三囑咐過讓他早晨睡到自然醒,早上請安可免,今天怎麼又來這麼早?」
趙氏是個臉色微黑、身材高大的豐滿婦人,她家裡已有三個孩子,因為養不起,所以才出來做了奶娘,她有些害怕謝雍,囁嚅了半天也沒說出幾個字。
謝昭怯怯地看了原宜之一眼,又看了著結巴的奶娘,鼓起勇氣道:「是祖母大人叫昭昭早起請安的,祖母說一日之計在於晨,昭昭應該早早向父親和母親請安,以示孝道。」
母親……又來了!
謝雍閉了閉眼,心裡驀然竄起一股火。
以前他和丁錦繡剛剛成親的時候,少年夫妻都是血氣方剛的年紀,不免有些貪戀床第之歡,母親那時候就一而再,再而三地派人打擾,以為了他們身體健康為由,嚴格限制他們的房事次數。
那時候謝雍還年輕,剛剛考上狀元,母子倆艱辛的生活剛略微好轉,他還感念著母親養育自己的不易,盡量聽從了母親的安排,新婚之時就經常撇下丁錦繡一人去睡書房,理由就是為了修身養性。
他與丁錦繡的夫妻感情,因為這事有了分歧,從此再沒有真正好起來。
現在想想,真是他負了錦繡良多,母親也管得太多。
他現在已不是未定性的十幾歲少年,更不是與丫鬟婢女或者青樓煙花胡天胡地縱慾傷身,他只是與自己的妻子新婚燕爾,母親連這都要管,那她還有什麼能不管的?
管得太多,管得太寬,管得太隱私!
這會讓兒媳婦怎麼想?這讓他當兒子的臉面何存?
原宜之見謝雍臉色不好,大有黑雲壓城之勢,將謝昭嚇得小臉更白,她便微笑著朝他招手,讓謝昭靠到自己身邊來,輕柔地為他理了理兔絨毛領,輕聲道:「昭兒真乖,真聰明,什麼道理都說得清楚明白,將來一定會像爹爹一樣學有所成。不過呀,你現在還小,起太早睡不好對身體不好,以後昭昭和太陽公公一起起床好不好?」
原宜之的輕聲慢語,讓謝昭臉上的膽怯之色漸漸消失,他燦然笑道:「好呀!好呀!和太陽公公一起起床!」
謝雍看著原宜之與謝昭的互動,也忍不住露出一絲微笑。
其實大戶人家規矩森嚴,子女早晚兩次向家中長輩請安問好,即所謂的『晨昏定省』,這是必須的。
但是謝昭這兩次明顯來得過早了,天色還黑,又寒冷,小孩子睡眠不足發育不好,身體也易生病生災,這才是謝雍生氣的最大原因。
母親看原宜之不順眼,或許還要加上玲瓏、青黛,以及丁家人,都看原宜之這個新來的續絃不順眼吧?
可是那也不能拿謝昭這個小孩子當棋子玩弄啊!
母親的慈母之心呢?她就不心疼她目前唯一的孫子嗎?就這麼折騰身體虛弱的謝昭?
要謝昭來對付原宜之這件事,丁六姑娘丁錦芸和青黛恐怕也都沒少做。
而玲瓏大概就是坐山觀虎鬥,兩敗俱傷才最稱她的心、如她的意。
如此下去,只怕家中將永無寧日。
反覆思索著,謝雍心裡逐漸有了計較,有些事情,確實需要徹底改變了。
天光大亮後,玲瓏和青黛也一起來向主母請安,她們寒暄了幾句後,便沉默地伺候在一旁,很是恭謹,目光也不敢往謝雍的身上亂飄。
謝雍從明日起就要恢復上早朝了,到那時候,玲瓏和青黛每日早晨就真的只能來伺候主母晨起、梳洗、早飯等事情了,不會再見到謝雍的面,除非謝雍到她們房裡過夜。
但是謝雍以前就不愛到兩個小妾的房間裡,也不是說他多麼自律,而是玲瓏和青黛都讓他心生不快罷了。
看著玲瓏,就會想到母親的強迫,謝雍以前每次擁抱玲瓏都如梗在喉,純粹應付,而看著青黛,則會想起丁錦繡,當初丁錦繡為了和謝母打對台而拉拔青黛,但是丁錦繡心裡並不快活,回頭又找過謝雍幾次麻煩,冷言冷語譏諷他是否很享受這種左擁右抱的滋味,自然讓謝雍也不快活。
自從玲瓏和青黛都確定不能再生育後,謝雍就再沒到過她們的房裡。在謝雍這個傳統大丈夫的心裡,妻妾爭風吃醋無所謂,只要無傷大雅,他就睜隻眼閉只眼,可是她們卻不該對他的孩子下毒手,當她們殺死一條條小生命的時候,以為殺死的僅僅是自己敵人的孩子,難道就沒想到那孩子也是她們丈夫的骨肉?
可是她們全然不顧,丁錦繡讓玲瓏絕育,玲瓏讓青黛小產,她們的心裡只有自己的利益,那時候不會想到他謝雍一點點。
謝雍本來就子嗣艱難,和丁錦繡成親後幾年都沒孩子,因為謝家幾代單傳,他也滿看重香火傳承,才接受了母親賜予的玲瓏,卻完全沒想到最後會鬧到那般不堪,那般慘烈。
按照謝雍的意思,既然膽子大、心又狠到敢殺他的子嗣,這樣的你人絕非良配,丁錦繡是他的原配嫡妻,暫時不好處理,但玲瓏和青黛就算不亂棍打死,也該統統賣了出去。
偏偏謝母在這件事上犯了糊塗,堅持認為玲瓏是她的臉面,處置了玲瓏就是目無尊長,就是不孝;而丁錦繡自然也要偏袒青黛,還要留著這個無用的小妾為自己撐面子,婆媳兩人鬥法的結果就是玲瓏和青黛都安然無恙地在謝府待了下來,讓謝雍鬱悶到內傷。
謝雍原本就不是貪花好色之徒,而在見識了女人多的害處之後,更是絕了妻妾成群左擁右抱的心思。丁錦繡去世後,母親一直催促他快點續絃再娶,可他一直拖延,就是不想再隨意找個女人給自己添麻煩,鬧得內宅不寧。
玲瓏和青黛現在很惶恐,非常害怕新主母進門之後,以不育之名將她們賣掉,或者隨便打發到鄉下莊子裡去養老,或者去廟裡青燈古佛一輩子。
謝雍掃了二人一眼,站起身,道:「我們要去給母親請安,你二人也跟著吧,有些事要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