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季可薔
「是什麼事?」開陽聽出屬下話裡的不安。
「昨天跟屬下喝酒的近侍,年輕時候也服侍過申允太子,據他所說,當年申允太子出宮遊歷,曾在某個縣城結識城主之女,兩人暗通款曲,留下一個風流種。」
「那私生子便是無名嗎?」
「是。」赫密點頭,望向主子的目光若有深意。
開陽一凜,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浮現。「那位城主之女是何方人物?」
赫密閉了閉眸,顫聲吐露。「她……正是這國家最有權勢的女人,希蕊王后。」
是她的兒子啊!
她的血脈,她的分身,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骨肉。
希蕊於殿內來回踱步,芳心悸跳,血流躁動,滿腔興奮之情難以壓抑,素來自持的冷靜消逸無蹤。
自從入宮以後,她肚皮一直不爭氣,生不出龍種,她怕自己後位坐不安穩,處心積慮地謀害靖平王的兒女,一一除去。這些年來,她於這宮內呼風喚雨,旁人敬她畏她,羨慕她權傾朝廷,她心中卻是有所不滿,說不出的空虛。
即便人人都說她是這國家最有權勢的女人,但又如何?她終究無法坐上希林的王座,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開陽或其他靖平王的兒女稱王。
可現下情況不同了,她有自己的骨血,當年為了入宮爭這後位,她拋棄了無名那孩子,不料他存活至今,還成為文武雙全的優秀男子。
他不僅是個不可多得的英才,更是她親生兒子、申允太子遺留的血脈,他有資格爭王!
她定要助他一臂之力,即便他對她這個母親,心中有恨……
希蕊淡淡一笑,憶起昨日深夜,無名單槍匹馬闖進她閨房,意圖為了真雅剷除她這個最大的敵人,可刀架在她頸上,卻是怎麼也砍不下來。
他還是手下留情了,口口聲聲說著恨她不認她,依然不忍殺她。
果然是她的兒子啊,再如何殘忍,對她仍存著一份割捨不去的骨肉親情。
她很高興,太高興了……
「娘娘,您要召見的人都已經到了,現下在偏殿候著。」一名宮女前來稟報。
「知道了。」希蕊凝神,面對銅鏡,整理衣飾,確認自己的外表完美無瑕後,盈盈移動蓮步,來到偏殿。
一群文武大臣見到她,紛紛起身行禮,他們個個位居高階,官拜二品以上,都是朝廷裡動見觀瞻的人物,也都是她親自籠絡、栽培的人才。
希蕊頷首回禮,施施然於主位落坐,姿態端莊優雅,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請眾卿來,是有要事相商。」
「請王后娘娘儘管吩咐。」一位一品大臣代表眾人說道,望了望週遭,有些疑惑。「不過怎麼不見夏相國大人?」
「我舅舅嗎?」希蕊揚唇,似笑非笑。「因為這事不便與他相商。」
眾人聞言,駭然相覷。有什麼事是不能讓夏相國知道的?他一向是王后娘娘最信任的心腹,不是嗎?
「敢問娘娘,究竟要與我們商量什麼事?」方才發話的大臣好奇地追問。
「我想與諸位合計合計,看要怎麼樣才能夠——」希蕊頓了頓,忽而嫣然一笑,笑裡,藏著令人膽寒的鋒銳。「廢黜當今太子!」
「要暗殺嗎?」
「不可。」
正當希蕊與親近大臣商議如何除掉太子,開陽也與屬下商議,該怎麼剪除無名這個半路冒出來的競爭者。
赫密力主暗殺,他不允。
「為何不能?直接除掉他是最快的辦法啊!」月緹也贊同赫密的提議。
面對屬下咄咄的追問,開陽淡然一笑,氣定神閒。「首先,無名是何人?他可是單刀殲滅數十人的頂尖高手,據說殺人時身形快如鬼魅,往往一刀便封喉見血,這樣的人物,是你們想殺便能殺的嗎?若是暗殺失敗,想想看會發生什麼事?他可是真雅的人,你們認為她會輕易放過我們嗎?還有希蕊王后,親生兒子遇刺,肯定暴怒,誰也不曉得她會做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事,這風險太大了。」
「可是,難道任由無名與真雅公主結盟嗎?」雖說主子說的有理,但赫密與月緹仍是心有疑慮。「若是王后暗中相助,您這太子之位怕是危機重重啊!」
「真雅與無名不可能結盟,除非有一方決定放棄競逐王位,否則兩人利害相關,不可能走在一起。既然真雅留無名在身邊,我想約莫是得到他的保證了。」
「殿下的意思是,無名放棄爭奪王位,轉而力挺真雅為王?」赫密聽出話中玄機。
「不錯,當是如此。」開陽頷首。
「可真雅公主會相信他的保證嗎?」赫密很懷疑。「誰知他是不是暫且仰賴她的鼻息,等哪天羽翼豐厚便憑恃自己也是王室血脈的身份,號召謀反?」
「你說的不無可能,我想真雅也不至於傻到想不到這一點。」
「那為何不殺他,還將他留在身邊?至少也該驅逐他啊!」
「明知留下他危險,卻甘於冒險,捨不得放手,自然是有原因的。」
「殿下的意思莫非是……公主對那傢伙動心了?」
還能有別的理由嗎?開陽譏誚地尋思。女人哪,總是過不了情關!
「情之一字,害人不淺。」他漠然評論。沒想到那個平素看來冷若冰霜的真雅,也會動心動情,甚至作出不理智的決策,留那男人在身邊,終是心腹禍患,她遲早必須付出代價。
不過這對他而言,倒不是壞事,真雅愈是感情用事,愈可能誤判情勢,他便能少個勁敵,如今反是希蕊王后,將成為他成王之路最大的阻礙。
說不定現下,她已與近臣密商廢黜她這個太子了。
一念及此,他冷冷撇唇。「真雅與無名因何結盟,兩人私底下又有什麼約定,我們無須關切,如今首要之務,該是如何應對王后即將給我的一連串打擊。那女人好不容易得知自己的親骨肉尚存於這世上,肯定萬分欣喜,她必會想方設法扶持自己的兒子成王。」
「可她要如何扶持?」月緹想不通。「她不可能當眾揭露無名是自己跟申允太子的私生子吧?這只會令陛下震怒,說不定連後位都保不住。」
「她當然不會傻到自揭醜聞,要公開無名的身世,如今還不是時候。」開陽輕撫鳳鳴笛,瞇眸沉思。「等到無名羽翼豐滿,培植出屬於自己的堅固勢力,那時方是號召起義的時候。現下她該做的,當是讓無名跟在真雅身邊,若是有朝一日真雅能成王,論功封賞,無名自然也會跟著獲益。」
「所以王后接下來會倒向真雅公主那邊嗎?」月緹駭然。
「一定會啊!」赫密感歎。「既然自己的兒子選擇跟隨真雅公主,她肯定會設法助他,先謀公主之人,再謀公主之國。為了能令真雅公主順利登基,她必是千方百計將殿下由太子之位拉下來!」
「那該……如何是好?」月緹驚懼,花容刷白。
赫密神情亦是凝重,兩人同時望向主子,等他示下。
開陽淡哂,嘴角微挑,噙著犀利的嘲諷。他早料到自己與那個陰毒的王后遲早會反目成仇,只是沒想到這天來得如此之快。
無妨,正所謂禍福相倚,無名之身世確實是他的危機,但也足以成為轉機。
「你們剛說要暗殺無名?」
這突如其來的詢問令月緹與赫密有些莫名,兩人四目相顧,不免羞慚。
「殿下,我倆已經很明白這提議有所缺失,思慮不夠周詳……」
「就去暗殺吧!」
「嗄?!」
第7章()
「近來,你似乎變了。」
是夜,月色清朗,采荷邀開陽掌燈夜遊。
這並非他們初次夜遊,起先是采荷興之所至,隨口邀約,開陽應了,之後,他們游出樂趣,總會在月色格外美麗的夜晚,提著珠貝燈,於御花園裡尋幽賞花,別有一番風雅。
這夜,兩人沿著東宮苑內的湖畔慢慢地走,身後遠遠跟著一群宮人。他當上太子後,身份不同了,出入有更多隨從護衛,不能如從前那般屏退下人,自由自在地到處行走了。
失去隨意行走的自由倒不打緊,真正令她有感而發的,是別樣心情。
開陽聞言,眉峰微挑,望向妻子,她也正看著他,淺淺笑著,眉目間卻隱含輕愁。
「我變了?」他沉聲問。
「嗯。」
「哪裡變了?」
「你自己不覺得嗎?想想看你有多久沒出門跟朋友們聚會了?早上嚴副統領派人來送帖,邀你打馬球,你居然回絕了。嚴副統領那群朋友,不是同你最親密的嗎?你也說過和他最合得來,何況打馬球你素來也是興致勃勃,如今卻……」她忽地頓住,似是遲疑著該如何表達才好。
他心念一動,手一伸,擒握她柔荑,與她牽手並行。
這番親密的舉動教身後的隨從看了,是有些不好意思,可采荷並未抗拒,由他握著。
「我不喝酒不玩樂,在家裡閉門讀書陪著你,這樣不好嗎?怎麼你反倒不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