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君本無情

第13頁 文 / 季可薔

    「殿下,這可不成!」赫密焦急。「明知這是王后娘娘給您的考驗,您還自投羅網,不就坐實了您對她有所異心?」

    「是啊,陛下,請您務須慎重考慮。」月緹也刷白了臉,惶然失色。「您曾說過,欲成王者,當有比誰都清明的頭腦,不能任私情干擾,否則不能成大事,如今您又怎能為了母親而方寸大亂呢?」

    她一直以為,所有人都只是他棋盤上的一枚棋子,血緣至親亦不例外,不是嗎?正因他夠聰明也夠殘酷,她與赫密才對他如此傾心相隨,因為他們相信,將來他必定成王——

    可現下,這個男人竟然動搖了,難道他終究只是個尋常人,逃不開親情的試煉?她很失望,若是他因而誤了自己的前途,她會非常失望。

    「月緹,瞧瞧你的表情。」開陽望向她,眉峰微挑。「你懷疑我會因一時軟弱,誤了成王大業嗎?」

    「啊?」月緹遭他看透思緒,一時羞愧,赧熱著臉。「屬下不是懷疑,只是……擔心。」

    不是懷疑,只是擔心嗎?

    開陽一哂,嘴角劃開凌銳弧度。要駕馭殘忍無情的屬下,就須得比他們更殘忍無情。

    一念及此,他霍然起身,背脊挺直,姿態無比傲慢。「你們以為我的決定是出自一時的衝動?」

    冰銳如刀的眼神,切割著赫密與月緹,兩人都不禁微微打個寒顫,吶吶回話。「殿下關心母妃,情急之下,那也無可厚非……」

    「錯了!」開陽冷冷一拂袍袖。「正因為我深知這是王后給我的考驗,更不能無動於衷,她拿我母妃的性命試探我,我若是毫無反應,任由她處置,她才真正對我心寒齒冷。」

    為什麼?赫密與月緹不解。

    開陽看出他們的疑惑,神情更冷。「想想看,一個連自己親生母親都能不顧的人,將來成王,還會把親手扶植我的她看在眼裡嗎?」

    說得是!兩人霎時有所觸動。

    「她想我怕她,要我求她,那我就怕、就去求,愈是對她俯首告饒,她愈是能享受貓逗老鼠的痛快,愈有自信將我玩弄在掌心。」開陽一字一句地撂話,聲嗓如冰,眉目陰沉。「施此毒計,便是看我會不會為了想保住母妃的性命而去求她,只要我在世上還有在乎的人,還有她能掐住的把柄,她就不怕我翻臉無情。」

    原來如此!至此,月緹與赫密方才領悟。

    「是屬下想得淺了。」對主子聰敏深沉的城府,兩人深深一鞠躬,甘拜下風。

    開陽受他們行禮,心卻是寧定如恆,既不沾沾自喜,也毫不感動,恍如堅石,無血無情。

    第6章()

    經由采荷的穿針引線,開陽如願見到希蕊王后,一進殿,也不管週遭尚有宮女侍衛,便立刻下跪磕頭。

    「兒臣請求王后娘娘,代我母妃向父王求情,饒過她這回吧!」

    希蕊麗顏冰凝,神色未見一分變化。「你可知曉,你母妃犯了什麼大罪?」

    「是,兒臣知曉。」開陽頷首。「但我想,我母妃向來膽小怯懦,絕不是膽敢暗中圖謀不軌之人,此次事件恐怕是遭小人誣陷。」

    「意思是我冤枉好人了?」希蕊話中帶刺。

    開陽抬頭,露出倉皇的表情。「兒臣萬無此意!在我母妃寢殿中搜出草人,此事證據確鑿。」

    「既然證據確鑿,你又怎能肯定是有人誣陷你母妃?」

    「這是身為一個兒子對母親的理解,我相信她不是那種人。」

    「這世上,又有誰能完全信任?」希蕊嘲諷。

    開陽啞然。

    希蕊仔細端詳他沉鬱的臉色。「開陽,我能信你嗎?」

    他聞言一凜,知道考驗的時刻來了,接下來他的每一步,都將會引導整個局勢的變化。

    他垂眸,斂去所有聰穎堅毅的眼神,只留下遲疑與不安,然後,緩緩揚起。「娘娘莫非以為兒臣與此事有關?開陽立誓,此事我的確不知情,亦不可能如此辜負娘娘這些年來一番栽培!」

    「不可能嗎?」希蕊微牽唇,似笑非笑,屏退左右,與她私談。「既然你認為我對你有恩,你母妃又對我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舉,你身為人臣、又是人子,應當作出什麼樣的抉擇呢?是該包庇你母妃的罪,又或者該大義滅親?」

    開陽惶慄,伏身連磕好幾個頭。「請娘娘饒過我母妃!」

    「你這意思,是選擇你的母妃?」希蕊語如冰霜,寒冽凍人。

    他搖頭,顫著唇,臉色蒼白。「請恕兒臣無法作選擇,她是……畢竟是我母妃,即使她犯了錯,我也不能拋下她不管。」

    「所以,你這是想反抗我嘍?」

    「開陽萬萬不敢!」

    「我不懂,你究竟意欲如何?」希蕊冷笑。

    開陽抬眸,眼中凝淚。「兒臣只求娘娘在父王面前,為我母妃美言幾句,至少能饒她不死,如此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既然如此,你自己去求陛下不就得了?」

    「兒臣與父王從來關係就不親,父王不會答應我的。」

    「那你以為我就會答應你嗎?」

    「娘娘雖然處事英明果斷,不受感情左右,但對我……還是有幾分欣賞的,兒臣很是明白。兒臣也是一樣,從不懷疑娘娘的智慧與能力,能得您賞識,是我前世修來的福氣。」

    意思是,他對她很是敬服,而她若賣他這個人情,將來他必戮力以報,不敢有二心。

    希蕊淡淡微笑,這孩子果然聰明!

    「你話倒說得好聽,不過沒有一點實際行動,要我如何信你呢?」

    「敢問娘娘,希望兒臣怎麼做?」

    「這天候,有些冷了呢,我正想喚人拿來熱水,泡泡腳,暖暖身子——」

    也就是說,要他服侍她洗腳嗎?

    開陽漠然尋思。這事要是讓其她人知道了,肯定會認為他是受了莫大的屈辱,但此刻的他竟毫無所覺,不惱不怨,心如止水。

    他站起身,恭恭敬敬地一鞠躬。「兒臣這就去替娘娘端來熱水。」

    開陽親自替希蕊王后洗腳,又為了表示誠意,於靖平王的寢宮外長跪不起,一日一夜,風吹雨淋,給足了她借口,向靖平王求情。

    她說感念王子孝心之誠,不忍他受苦,就請王上饒恕樂妃的罪。深宮幽怨,嬪妃們熬不過寂寞,難免糊塗,這也不算什麼十惡不赦的大罪。

    她在靖平王的面前擺出一副雍容大度的姿態,做足好人,靖平王反憐她受了委屈,對她更加愛護。

    於是,一紙詔書頒下,免了樂妃的死罪,改將她打入冷宮。

    事情原該就此告一段落,孰料樂妃在遷入冷宮當晚,一時想不開,竟懸樑自盡!

    開陽於深夜接到消息,當時他與采荷正熟睡,樂妃的貼身侍女親自來報信,兩人趕到現場,只見一具已然失去生命的屍身。

    他不敢相信,只是面無表情地站著,反倒是采荷將死去的樂妃攬入懷裡,失聲痛哭。

    隔日,更令人震驚的消息傳出,原來刑部經過明查暗訪,赫然發現樂妃是遭人誣陷的,一個曾經遭她嚴厲斥責的宮女,為了報復,陷她入罪。

    樂妃的冤屈得到平反,但已來不及了,人死不能復生。

    靖平王對此頗感歉意,希蕊王后亦於一旁建言,該當給予開陽補償。

    靖平王拗不過妻子一再軟語相求,加上對兒子有一份愧疚,終於答應召開圓桌會議,商討冊立繼承人事宜。

    真雅不在宮內,德芬羽翼未成,此刻召開圓桌會議,自然對開陽有利,在希蕊極力拉攏下,會議以多數決通過,立開陽為太子。

    他終於當上太子了——

    這日,開陽正式入主東宮,宮殿造得極是奢華,亭台樓閣,處處雕樑畫棟,還有一片佔地廣闊的園林,遍植奇花異卉。

    開陽巡視東宮,如一個王巡視自己的領地,可他毫無洋洋得意之情,有的是難以言喻的寥落。

    為何感覺不到一絲喜悅呢?

    他穿過花園,來到偏院一座封起的古井前,心海一時翻騰,捲起千堆雪。

    十三年前,他曾穿過王宮密道,從這口古井溜出來,只為了見德宣哥哥一面將德宣從王后的爪牙中解救出來。

    他想去救德宣的,雖然如今想來,那是螳臂擋車,不自量力,但他,是真心想去救人。

    不是去害人,不是一腳將德宣踹入烈火焚身的地獄,更不是為了討好王后,於宮中謀求苟活之地。

    分明是為了關心德宣而奔走,為何到後來,他卻成了令德宣服毒自盡的劊子手?

    開陽抬首,注視高掛當中的日輪,金光熾灼,焚燒他的眼。

    他揚起手掌,擋在眼前,自指縫間感受溫度,日光該是暖的,為何他覺得有些冷?

    為何那般天縱英明的哥哥不能平安地活下來,領導希林走向富強之路?

    這國家該是德宣的,太子之位也是德宣的……

    「可如今,卻落在我身上了。」他澀澀低喃。

    「開陽。」有人喚他的名。

    他聽出那是妻子的嗓音,微微一哂,依然迷濛地望著燦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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