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金萱
手術非常成功,但術後醒來的她依然感覺疼痛不己,有種「牽一髮而痛全身」的感覺。
她在醫院裡住了一個星期,全由何海胤照顧。
老實說,她也想不到會是這樣,本來車禍住院是該通知親戚朋友來照顧的,但是她能通知誰?離婚後又各自組了一個家庭、與她鮮少聯絡的爸媽嗎?至於朋友,她可悲的發現自己竟然沒有一個要好到可以拜託的朋友。
當然,有很多村民願意來照顧她,尤其是造成這起車禍的小孩的媽媽阿旺嫂,更是責無旁貸的說要來,只是她明知道阿旺嫂家裡有兩個稚子,還有個行動不便的婆婆要照顧,她又怎能答應,厚著臉皮接受熱心村民的照顧呢?
重點是,她所在的醫院離福林鄉又遠,光是車程來回就要花上三個小時。
總而言之,在她沒辦法厚著臉皮麻煩別人照顧她的時候,身邊又剛好有一個趕不走的傢伙硬要照顧她,還大言不慚的對眾人宣稱他們其實是一對舊情復燃的男女朋友,一切就這麼自然而然的順理成章了。
一個星期的住院時間對夏美裡來說非常難熬,一方面是因為鎖骨受傷的部位非常疼痛,另一方面則因為行動不便的她事事都得靠何海胤照料服侍,其中還包括如廁與淨身這類私密事,讓她既尷尬、羞窘又難堪。
雖說她的身體早被他看過、摸過、碰過不下百次了,但那畢竟都是好幾年前的事,而且那時候的他們是情侶、是愛人,而令他們卻什麼關係也沒有。
不過俗話說得好,關關難過關關過,她終究還是熬過了最難過的那幾天,被通知可以出院了。
聽到可以出院回家的消息,她好高興,但這好心情卻只維持到上車後、發現何海胤車子竟不是開往福林鄉而是往北開的那一瞬間。
「你走錯路了,福林鄉應該從剛才那個交流道下去。」她開口說,希望他只是走錯路。
「我們不回福林鄉了。」
「我們是誰?你可以不回去,但是我要回去。如果你不想送我回去,待會兒在下個交流道放我下去,我會自己叫車,搭計程車回去。」她怒不可遏的對他說。
「你先別急著生氣,好好的聽我把話說完。」他邊開車邊說。「你所受的傷除了要定期回醫院複診外,下星期開始每天都要去醫院做肩關節功能活動的復健治療,你若回福林鄉住的話,每天光是來回醫院就要花上半天的時間,再加上那邊的路況不是很好,你的傷又不能受顛簸,所以我再三考慮之後才會決定不帶你回福林鄉。」
「回不回去應該由我來決定。」
「不,應該由我。因為照顧你的人是我,以後送你到醫院複診和復健的人也都是我,我應該有權決定每天要花一個小時或是四、五個小時來做一件事。」
「我沒要你照顧我。」
「不要嘴硬,除了我,你還能靠誰?」他看了她一眼,無奈的柔聲道。
她霎時抿緊嘴巴,將臉轉向車窗的方向,不再說話。
是呀,除了他之外,她還能靠誰呢?
明明下定決心不理他,要與他保持距離,讓他絕了想與她復合的念頭,結果呢?她現在卻事事都得依賴他、受他照顧,她這不是自打嘴巴是什麼呢?她真是可笑又可悲呀。
「生氣了嗎?我沒有諷刺你的意思。」他打破車內短暫的沉靜道。
「我知道,你只是說了實話。」她自嘲的撇唇一笑。
他緊皺了下眉頭,想說什麼卻又放棄,改口問她,「你和你爸媽的關係還是沒有破冰嗎?」
曾經交往五年的默契,讓她一聽就知道他想問的是什麼,他想問的應該是:為什麼女兒出了車禍,做父母的卻不見蹤影,連一次都沒出現過?
「他們離婚後又各自結婚,有各自的家庭,我不想麻煩他們。」她斂下雙眼,掩蓋眼底的落寞與哀傷。
「即使如此,你依然是他們的女兒。」
「我已經長大了,可以不需要父母的照顧,但是他們其他的孩子卻還小,需要他們。」
「這就是你說服自己原諒他們的理由嗎?」
她再次轉頭看向車窗外,沉默了下來。
他輕歎一口氣,驀然伸手緊緊地握住她的手,堅定不移的對她說:「沒關係,我會照顧你,不需要他們。」
第4章(2)
她身心不由自主的微顫了一下,卻又突然想到自己的不孕症,猛然將手從他溫暖可靠的掌心中抽了出來。
「謝謝你過去幾天對我的照顧,但我現在出院了,有能力照顧自己,所以還是麻煩你在下個交流道放我下車,我要回福林鄉。」她以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語氣開口說。
「你認為我會讓你下車嗎?」他看了她一眼,不疾不徐的緩聲道。
「何海胤!」她克制不住的沉聲警告。
「別說你現在行動不便,光是下床就痛得面無血色了。福林鄉那裡連間早餐店都沒有,浴室裡也沒有蓮蓬頭,坐個公車還要走半小時才能到達公車站,錯過班次就要再等兩個小時,你回到這樣一個什麼都要靠自己、靠騎車或開車才能出門的小村莊,你想怎麼生活?」他直視著前方的路,慢條斯理的說。
「有鄰居會照顧我。」
「哪個鄰居?自顧不暇的阿旺嫂,還是好像每天都很忙的村長太太?抑或者是有自己的工作要上班的村民,還是沒工作卻七老八十反倒要人照顧的村民?」
她倏然緊抿唇瓣,沒有說話。
「也許你會說誰有空誰就會來,不需要某個人一直待在你身邊照顧你,但是在家的時候或許可以,當你要出門去醫院複診或復健時呢?你確定有人有時間願意隔天或每天花上四、五個小時陪你大老遠的走這一趟嗎?就算有,你好意思這樣麻煩人家嗎?」
隨何海胤最後一句語音的落下,車內也隨即陷入一片沉靜之中。
夏美裡雖然很想反駁他說的話,卻發現自己無話可說,只因為他說的全是對的。
回福林鄉根本沒人可以照顧她,要回醫院複診復健的交通也真的很不方便,重點是,就像他所說的,那不是幾天或幾個星期的事,而是幾個月的事。
可就算如此,她真的就只有跟他走、讓他照顧這一條路可走嗎?她真的不想欠他太多,不想、也不能再繼續和他糾纏下去了。
她沉吟了一會兒,終於下定決心的開口道:「麻煩你把我的病歷給我,然後送我去我媽家,我會把我媽家的地址告訴你。」
「你不是說你媽媽再婚了,有自己的家庭要照顧?」
「就像你說的,我依然還是她的女兒,女兒有困難,做媽媽的沒道理置之不理。」
「但你確定這樣突然前去打擾,不會造成你媽媽的困擾,甚至導致他們夫妻吵架,家庭困你而失和嗎?。」
「那你到底要我怎樣?」夏美裡再也忍不住的怒吼道,「除了那裡我根本沒有地方可以投靠、可以寄住,可以理直氣壯的要求別人對我付出。除了那裡,沒有地方!」
「怎麼會沒有?我家就可以。」
「我不要去你家。」
「為什麼?」
「因為我們沒有任何關係,你不需要這樣做,而我也不想再欠你什麼。」
何海胤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道:「你是不是還在怨我、恨我,所以才始終不肯原諒我,不肯再給我一次機會?」
「沒錯。」她撒謊道。
「那麼告訴我,你要我怎麼做才肯原諒我?才肯再給我一次愛你的機會?」他沉聲道。
「你不必再白費心機了,因為機會是不等人的,錯過了就錯過了,不會有再一次的機會。」她冷酷無情的回答。
「是嗎?」他點點頭,表示他知道了,接著卻告訴她說:「那我就自己製造機會。我說過,我不會放棄的。」
「你……啊!」夏美裡被氣到忘了自己身上有傷,怒氣騰騰的轉頭瞪他,卻在下一秒因扯動傷處整個人痛到眼淚都噴了出來。
「笨蛋,你在幹什麼?」何海胤心急的罵道,卻沒辦法幫她分攤或舒緩疼痛,只能一邊開車一邊不斷地轉頭看她,關心的問:「好一點了嗎?」
她痛得說不出話來,只能閉上眼睛慢慢地等這陣劇痛過去。
「你到底在想什麼?自己身上哪裡有傷不能亂動,難道不知道嗎?你這樣粗心大意教我怎麼放心把你交給別人或你自己照顧?」他既心疼又無奈的說。
「這都是你害的,我是被你氣到忘了自己身上有傷。」她生氣的回嘴,感覺終於沒那麼痛了。
「好些了?」他關心的柔聲道。
「你到底想怎樣?我都說了我是絕對不可能和你復合的,你這樣死纏爛打的到底是為了什麼?」她沒理他的關心,仍惦記著他剛才說的話,氣呼呼的質問他。
「為了我們將來的幸福。」
「只要我們在一起就不會有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