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攸齊
陳以希手僵在半空中,錯愕地看向後視鏡,男人卻在對上她目線時匆匆挪開視線。她垂眸,緩緩收回自個兒的手。
不要碰他……也是。那個除夕夜之後,她就該知道他對她很反感。對於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你怎麼可能會讓對方碰你呢!她收回面紙,又看向窗外。
胖小姐也是好心想幫你擦掉我黏在你衣服上的皮。
「妳不應該在這裡。」張啟瑞突然開口,語聲不輕不重,卻教後座的陳以希聽了難受。
他果然是討厭自己的,所以才會這麼凶,因為他不希望她搬去和他們住吧?
他今天來接她也是很不得已的吧?他不是說了他很忙的嗎?他在忙碌中還要撥時間過來接她,難怪他會說她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因為聽說你很會化,我只是想請你幫我爛了的地方補好,再幫我化個美麗的妝,你答應我,我就會離開。
這是呷好逗相報?「妳這麼突然出現,會造成我的困擾。」號志燈一跳,張啟瑞踩下煞車,雙目直視前方。
陳以希聞言,緩緩看向後視鏡。張媽媽電話中說了是啟惟哥走不開,才叫他過來的,他一定也很莫名其妙吧?上班上到一半突然接到要過來接她的電話,他對公司應該很過意不去……
「對不起。」她突然道了歉,又訥訥開口:「造成你的困擾真的相當抱歉,希望沒有影響到你的工作。」
張啟瑞一頓,抬眸看向後視鏡,她的目光正透過鏡面盯著他,帶了歉疚的。
她誤會了?他皺了皺眉,卻沒說話。難道要他解釋他是在跟坐在副駕駛座上的阿飄說話?那是他過來接她前才去橋下搬走的大體主人的靈魂。
胖小姐誤會你是在跟她說話,你不跟她解釋一下嗎?
「胖小姐?妳話真多,不講話會死嗎?」他不耐地應了聲,氣惱的是那句胖小姐。她跟陳以希很熟嗎?熟到可以講人家胖了?這鬼也真莫名其妙!裝什麼熟啊!
我已經死啦!唉,胖小姐又誤會了,她以為你嫌她話多、嫌她胖。
他皺了皺眉,抬眸時,正巧撞見後座的她停留在後視鏡裡的視線,她表情有些受傷;而下一秒,她調開目光不再看他,那扭頭的姿態好像他犯了什麼不可饒恕的錯誤似的,令他莫名氣惱。
我知道你們業界都叫你瑞哥或阿瑞。瑞哥,請你幫我,我不想腫脹著臉,醜醜地離開,我生前是美女,死後也要是美女。
那當初跳什麼河!張啟瑞最討厭接到自殺的案子。不懂愛惜生命,死後他卻還要尊敬亡者?亂七八糟!好煩!一個陳以希已令他心煩了,現在又蹦出這個自殺靈。
我不是自殺啦!你幫我啦!
哦?這鬼會聽他的心語?見綠燈亮起,張啟瑞氣惱地握緊方向盤,大腳踩下,轉個了彎。不過三秒鐘時間,前頭「嗶嗶」聲響起,警察從騎樓下走了出來,手比劃著,意思是要他停車。他無奈地呵口氣,將車停在路邊,降下車窗。
「行照駕照拿出來。」警察靠在車窗邊,還彎身朝車裡頭看了看。「什麼味道這麼臭?」
「公司車。我在禮儀公司工作。」張啟瑞掏出皮夾,翻出證件。
警察錯愕幾秒,瞄了瞄深色車門上的幾個字體——
皇巖生命禮儀公司
葬儀社的車……警察接過證件,握筆的手急急揮動,在本子上抄下資料。「知道為什麼被攔嗎?因為你轉彎沒打方向燈。」說罷,將開好的單子撕下遞出。「可以走了。」聽聞是葬儀社,警察似乎也有所忌諱,紅單開了便揮揮手要他離開。
張啟瑞瞪著手中那張違規通知單——轉彎未使用方向燈。
嘿嘿,瑞哥,你早答應我,我就會告訴你那裡有警察,你也不會被開單了。
他陰森森地瞪了無人的副駕駛座一眼。求人還這麼囂張?他冷笑了聲,將罰單塞進皮夾。
很好,他運氣可真好——他到底是招誰惹誰了?他相信神佛與鬼魂的存在,也相信風水和禁忌,但不怎麼信那些沖什麼生肖的。要是今天真沖肖鼠還是肖龍的,那全台灣屬老鼠或屬龍的不都得躲在家裡什麼事也不必做了?但這刻他不得不相信早上阿坤翻著農民歷時說的那句——瑞哥,你生肖今天犯沖,諸事不宜喔。
是,果然諸事不宜。天靈靈地靈靈,總是好的不靈壞的特別靈。
第2章()
二林是個民風純樸又熱情的鄉鎮,也是國內著名的葡萄產地,更是全國釀酒葡萄的最大產區。這裡的巨峰葡萄顆顆碩大飽滿,甜美多汁;金香葡萄和黑後葡萄則是釀酒最佳品種;整個二林鎮擁有二十家合格的葡萄酒莊,可說是全國酒莊密度最高的區域。
張家以種植葡萄維生,早期種植的是釀紅酒用的黑後葡萄,幾乎都給煙酒局收購,後來才又開始栽種鮮食用的葡萄,如巨峰葡萄、蜜紅葡萄等等。
隔壁的陳家有時夫婦原都在科技公司上班,為了繼承家業而回到故鄉接手葡萄園的工作,但初時什麼都不懂,多虧張家夫妻的指導,才漸入佳境。
鄉下人純樸,沒什麼藏不藏私或是擔心怕教了對方自己就沒了生意等等問題,加上兩家上一代就比鄰而居,一直都有著好情誼,也因此兩家的小孩自然也走得返。
陳以希跟著雙親從新竹搬回爸爸的老家二林時,才剛升小一,隔壁的張家雙胞胎兄弟已是六年級,兄弟倆沒有姊妹,見著陳家小妹妹白白胖胖,便特別喜歡。
張家兩兄弟因著父親當年未能考上醫學院的遺憾,自小便被教育得相當會唸書,並以醫學院為目標。哥哥啟惟早一分鐘出生,個性大方沉穩,性子溫和;弟弟啟瑞頑皮,脾氣有點糟,還驕傲愛面子。兩兄弟長得一模樣,個性卻大不同。
陳家妹妹沒什麼心眼,有得吃有得玩有得睡就是她人生最美好的事。陳以希特別黏性子急又坐不住的啟瑞;事賣上應該說功課不會時她知道要找啟惟哥,啟瑞哥成績雖也很好,可是她看到啟瑞哥就只想纏著他帶她去打芒果、爬龍眼樹摘龍眼、到後邊水塘撈福壽螺、在前頭小河溝摸蜆仔,或是追著村裡小花她家養的花貓跑。
張媽媽老是追著啟瑞哥打,說他把她帶壞了,其賣是她自己很喜歡這種生活。以前住在公寓裡,家裡又只有她一個小孩,她沒玩伴,沒地方跑,只有很多不會講話的芭比娃娃陪她;搬回爸爸的老家,她才發現原來鄉下這麼有趣。
家裡就她一個孩子,於是她跑張家跑得很勤,找那時兄弟玩,爸爸和媽媽也常出入張家,兩家人幾乎都快要變成一家人了,就連除夕圍爐,兩家人也是一起過。
爸爸媽媽和她,加上爺爺奶奶五個人,和張家四個人圍一張桌子吃飯多熱鬧呀!後來爺爺奶奶相繼過世,圍爐時雖只剩七個人,心裡的感覺卻更緊密了;也許是每個人心裡都明白親人有天終會離開,因而更加珍惜吧。
「給我喝一口!」黑瓦紅磚的屋簷下,坐在長椅條上的張啟瑞啜著自家阿娘釀的紅葡萄酒,坐他身側的陳以希見他一臉陶醉,忍不住討酒喝。
「不要。」張啟瑞覷了眼身側那個臉蛋圓滾滾的少女,一臉鄙視地說:「酒量差勁,醉了就發酒瘋,我才不給你喝。」
她笑了幾聲。唉,她酒量好像真的很差啊,雖然家裡是合格的酒莊,不過她未成年,爸媽不給她喝酒,好不容易熬到去年她升專一了,圍爐時才讓她喝一小杯,結果聽說喝完不久就醉了,站在椅子上講一堆不好笑的笑話不說,還抱著他猛親十幾下,嚇得從此再沒人敢給她酒喝。
「笑什麼啊?跟個笨蛋一樣。」
陳以希搖搖頭。「沒有啦,就想起去年喝醉的事,還有小時候的事啦。」
今年兩家人照舊一起圍爐,飯後啟惟哥陪張爸爸張媽媽還有爸媽去廟裡等著搶頭香,她對那種事沒什麼興趣,和對搶頭香一樣沒興致的啟瑞留在張家。
張啟瑞哼了聲,似是不以為然。「掛著鼻涕的樣子有什麼好想的?」
她推他一下。「你怎麼這樣講啦。我覺得啊……嗯,大概是因為我們現在不像以前那樣每天都玩在一塊,所以就會特別懷念以前吧!噯,你想,我都專二,你和啟惟哥也大四了耶。長大了才發現時間過得好快啊。」她歎著長氣。
他睞著她的表情。「裝什麼憂鬱啊?三八!」
「三八?還不都跟你學的。張媽媽都說我是被你帶壞的。」陳以希勾住他右臂,圓潤的臉蛋靠上他右肩,模樣有些賴皮。
最喜歡這樣靠著啟瑞了,寬寬的肩,暖暖的體溫,還有他現在呼出來的氣息儘是濃部的酒香,微甜微醺……真想這樣一輩子靠著都不動。
「我帶壞你?究竟是誰帶壞誰?吵著要打芒果、要摘龍眼的是你,說要拿竹竿戳福壽螺卵的也是你耶。」他側眸看她,圓圓的臉蛋就擱在他肩窩上,他心口驀地一跳,小女孩何時也有這樣嬌美的神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