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樂顏
花廳裡的少女都是各家的嫡女,自然不喜那些妾生的庶女姊妹,所以自然而然地與費明蘭同仇敵愾,敵視費明蕙。
她們巧用古人區別「蘭」與「熏」的差異,諷刺「明蕙」不如「明蘭」。
在懂行人眼裡,蘭花與熏花看起來相差不多,葉形相似,花朵彷彿,香氣也有些雷同,但是在真正講究的鑒賞家眼中,熏花多而俗,蘭花少而雅,所謂「蓋蘭似君子,熏似士大夫,大概山林中十熏而一蘭也悔」。
費明蘭尷尬地笑笑,不好搭話。
她其實並沒有如外人想像的那般討厭費明蕙。
費明蕙自幼體弱,所以一舉一動難免弱不禁風,她的性子比起堅強硬氣的費明蘭要嬌軟許多,向來唯父命、兄命是從,喜愛風花雪月,不愛談論錢幣俗物,倒比費明蘭更像費鄭氏的嫡親女兒。
費鄭氏確實是想把費明蘭嫁入刺史府,即使她再不通俗務,畢竟跟著丈夫費忠貴這麼多年,多少也知道商人受官吏欺壓搜刮的苦悶。官夫人比起富太太,那地位不知高了多少,哪裡還會怕被二叔搶奪財產?
本來在孝期議親不合禮儀,但是費忠貴死得倉卒,許多後事沒有安排妥當,費鄭氏實在擔心費家的未來,加上也急著想藉著替女兒說親,幫自家找個新的靠山,於是匆匆便先議定好了親事,等費明蘭服完了二十七個月的孝期再出嫁,這安排也是挺妥當的。
今年費明蘭精心培育的「素心如雪」第一次開了花,驚艷全城,費鄭氏趁機提前邀請了一些青年才俊來賞花,順便想拉攏一下刺史府的二公子。
哪裡知道,刺史府的二公子周孝光來是來了,卻不知道怎麼闖入了後宅,正巧費明蕙在內宅小湖邊休憩,發現陌生男子闖入,驚嚇之下失足落水,周孝光勇救落水美人,兩人肌膚相貼,手足相纏,頭髮交織,費明蕙的閨譽等於毀於一旦了。
費明蕙是個楚楚可憐的小美人,再加上落水之後更加顯得蒼白嬌弱,秋水明眸中淚光點點,欲哭強忍的模樣讓周孝光憐香惜玉之心大動,衝動之下竟然又抱緊了她。
這下費明蕙如果再不能嫁他,大概只有死路一條了。
費明蕙的同母兄長費明德也知道自己庶出的妹妹實在不夠資格做周孝光的嫡妻,便婉轉相告即使做妾也可,反正周孝光是一定要對妹妹負責的。
萬幸周孝光是個情深意重的「好男人」,當即允諾發誓不介意費明蕙的出身,願意求娶她為正妻。
反正週二公子不是家中的嫡長子,沒有太重的家庭壓力,周家父母見他態度堅決,甚至絕食抗議,也只好答應了這門親事。
刺史周大人原本是想讓二兒子娶費明蘭的,他也眼饞費忠貴死後留下的巨額財產,但又顧著官聲,不好做破門搶財的「貪官」,便想著怎麼也要錯著聯姻搶一部分過來。
如今兒子不爭氣,偏偏看中了費家的庶女,周大人皺著眉頭應下了,實屬於「沒魚,蝦也可」的無奈讓步。
反正不管費家嫁哪個女兒,周大人都是要讓費家出一大筆嫁妝的,否則,也配不上他堂堂官家公子不是?
費明蘭的奶娘王嬤嬤對這件事大為惱恨,私下咬牙切齒地對費明蘭嘀咕:「怎麼就那麼湊巧遇到,又湊巧落水?一年到頭在湖邊玩也沒見她失足過,偏偏周公子來了,她就落水了!身邊服侍的傭人都死了嗎?還不知道那小浪蹄子耍了什麼花招呢!少爺也跟著湊熱鬧。唯恐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嫁不出去似的,搶著把周公子許給那小蹄子,卻把小姐您置之不顧。枉費太太自幼疼他,小姐向來尊敬他,他還不是和自己妹妹近?我就說,不是一個娘生的就是親不了,怎麼養也養不熟,根本就是兩個忘恩負義的傢伙。」
費明蘭又能說什麼呢?唯有苦笑而己。
她從來不願意把自家的兄妹往壞處想,畢竟他們也才兄妹三人,如果再不團結,那費家就真的要完蛋了。
可是這次的刺史公子訂婚事件,著實打擊了費明蘭,再加上二叔鬧的那種種事情,讓她最近一直心情鬱鬱寡歡。
不過她向來不是個肯認輸的姑娘,更沒有非周公子不嫁的念頭,既然與周孝光無緣,她就索性大方地祝福明蕙了。
她相信自己自有姻緣在,就算嫁不進官家,只要找個品德好的丈夫,也未嘗不是幸事?
她相信父親自幼對她的教導:「要學會自己掌握幸福,不要依賴他人。」
費忠貴是個開明的商人,從來不以那些三從四德的古板教條來教育自己偏寵的嫡女,他教育她識字讀書,教育她理財打算盤,教育她學會思考獨寸自主,更教育她如何應對世事。
費忠貴生前最大的遺憾,和費明蘭的生平恨事一樣,都是感慨為何如此心性的費明蘭不是男兒呢?
花廳中的少女們,由費明蕙的婚事談起了閨中女兒們的嫁娶之事,有幾分遮遮掩掩的害羞,但更難掩興奮雀躍,畢竟她們大都己到了春情萌動的豆蔻年華。
娉娉搦娘十三余,豆蔻梢頭二月初。
姜淑荷道:「明蘭,茹芸一向喜愛你,倒不如你乾脆嫁去章家好了,讓我娘給你說媒呀。」
姜淑梅拍手,笑道:「正是!正是!章家哥哥好多次都偷看明蘭呢。」
童茹芸雖然滿心樂意有個費明蘭這樣的嫂嫂,但是她們這些閨閣女兒家親口提各自的婚事,就實在是不夠莊重了。她笑道:「我喜歡歡明蘭姊姊不假,可其他的話就不是該我們說的了,就此打住吧。」
正笑鬧著,費明蘭的貼身大丫鬟立春走了進來,一臉的急切,匆匆向各位小姐行了禮,便走近費明蘭,靠著她的耳邊小聲道:「少爺出事了,太太慌了神,請小姐快點過去。」
第2章()
費明蘭的心瞬間沉了下去,值此多事之秋,她真擔心自己那個看似呆頭呆腦、實則鬼心眼不知有多少的兄長再鬧出什麼不可收拾的禍事來。
費明蕙搶婚事件,費明蘭再三反覆思量過,認為整件事情有太多巧合,始終透著蹊蹺。如果說純粹是天意,就算傻子都難以相信。如果說是人為的,那麼費明蕙一個閨閣少女,見識不多,她能做什麼?如果沒有外人安排接應,她怎麼可能與周孝光「巧遇」?
這樣想來,如此費盡心機為費明蕙的婚嫁之事操心佈置的人,就只有費明德了。
對費明蕙來說,費明德或許算是個盡心盡責的「好兄長」:可是對於他的嫡母費鄭氏和嫡妹費明蘭來說,費明德如此做,便十分可惡,王嬤嬤罵他是「忘恩負義的傢伙」,可一點也不為過。
把自己嫡妹的准夫婿搶來給庶妹,不管讓任何人來評論,都不能算是厚道行為。
費忠貴是個重情重義的男人,很愛自己的妻子費鄭氏,他原本不打算納妾,想和費鄭氏白首偕老,但是費鄭氏進門七年也未生育,當時費忠貴的寡母還活著,眼看自家兒子後繼無人,掙下偌大的家產又有什麼用?鬧死鬧活要給費忠貴納妾,不然就以「無子」罪休妻。
費鄭氏本人也承受不起「善妒」、「無子」種種大失婦德的重罪,含淚為丈夫主動納了陪嫁時最漂亮的侍女畫兒為妾。
畫兒也爭氣,費忠貴將她收房後,不足半年就有了身孕,次年就產下了費忠貴的庶長子。
費忠貴為這個兒子取名「明德」,取自「大學之道,在明明德」。既希望他走仕途,擺脫費家商人的卑微地位,更重要的是希望他「明德」,有德操,能善待嫡母。
但是當時小孩不容易養大,一家只有一個兒子並不表示就萬無一失,因此費母臨死前再三囑托費忠貴一定要多生幾個孩子。
費明德兩歲的時候,肚皮一直沒動靜的費鄭氏居然懷孕了,費忠貴大喜過望,當即就要把畫兒遣送出府,但卻發現此時畫兒也再次有了身孕。
不久後費鄭氏產下嫡女費明蘭,畫兒產下庶女費明蕙。
費母己死,費明德看起來又很健康,費忠貴終究還是把畫兒遣送出府,請相熟的牙婆介紹,將她遠嫁給荊州一位中年喪妻的布行掌櫃做繼室,為她安排了一個相當好的後路,並沒有虧待她,也算是報答了她的孕育之功。
費鄭氏既然能生下費明蘭,就證明她並非不能生育,費忠貴總想著如果她再生下嫡子就好了,所以一直拖延著,沒有把費明德寄在費鄭氏名下當嫡子養。
再加上他病逝得太突然,這才讓費忠良有了「庶子不能做嗣子」的借口,要把自己的嫡幼子過繼給費鄭氏,想以此掠奪長房的財產。
費忠貴想讓兒子走仕途,為費明德自幼延請了名師教導唸書,因此在費明德心目中形成了「經商是賤役,唯有讀書高」的觀念,對繼承費忠貴的事業沒有半點興趣,甚至還有點鄙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