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莫妮卡
是夏茵。
她穿黃色T恤跟牛仔裙,姣好身段在人群中閃閃發亮,他心一緊,將車靠邊,朝她按喇叭。
她看也不看他一眼,逕自前進,薛守栩急了,拉下車窗,朝外面喊:「夏茵!夏——茵——」
夏茵聽見了,有瞬間,她以為那是錯覺。
正要轉公車回家,卻聽見薛守栩的聲音?!
她轉過臉來,看見一輛車接近,她有些防備,退了幾步,正巧看清駕駛座那張熟悉的臉。
「薛守栩?!」
薛守栩笑了。「上車上車。」
夏茵遲疑了一下,可是聽見後面車子在按喇叭,她連忙開了車門上車,坐到副駕駛座,瞬間竄進一股濃厚酒味,她轉過頭看見後座不省人事的強尼跟一個沒見過的人,隨即轉回來問薛守栩:「他們醉了?」
「對,醉得很徹底,我變成他們的司機。」他轉了個大彎,瞄了眼後視鏡。「你呢?要去哪?我送你。」
他很開心。
薛守栩覺得這就是緣分。
當他感到有些脆弱時,緣分為他送來夏茵,有人能說說話,讓他感覺好多了,尤其那人是她,讓他心情沒來由地更好了。
「我正要回家。」
「沒回家過父親節?」
她老實道:「去了,現在要回家。」
薛守栩沒繼續問,她的神色不太愉快,他不打算追根究柢,反而靈機一動。「那你正好可以幫我,我一個人帶他們兩個太困難。」
夏茵不明白。「我能幫你什麼?」
「我要把他們安頓好,需要你幫忙……唔,可能抬他們或者抱他們吧!」他說完,自己都哈哈笑了。
夏茵哪搬得動這兩隻?他就是太想留她,才扯這麼爛的理由。
明明這個理由很荒謬,可是卻不偏不倚地讓夏茵接了下來,她不想回家,時間還這麼早,容易一個人亂想……她會想,妹妹他們現在是不是和樂融融的討繼父歡心?是不是少了她,他們玩得更快樂?
薛守栩這時的邀約太吸引人,不管是要抬他們或抱他們,夏茵都願意。
「好,我幫你。」夏茵沒笑,她表情認真。
車子彎上山路,彎曲的路讓車子晃動厲害,前後無車,風在車外刮得更凶了,呼呼地追著車子跑,長長樹影,綿延不絕。
夏茵好奇地問:「他們住山上?」
「不,現在要去我家。」薛守栩接著說:「我沒有他們家的鑰匙。」
「你住山上?」
他不答反問:「很奇怪嗎?」
她笑了。「不奇怪,很有你的風格。」
薛守栩可好奇了。「我的風格?在你心中,我是哪種風格?」
她偏頭想了一下,隨即很沒組織、斷斷續續地亂掰一通。「很開朗、很光明、不黑暗、很勇往直前、知道自己想要的、細心坦率,是個大好人。」
今晚,夏茵有種醉了的感覺。
她心情很差,卻偏偏遇見薛守栩,讓她的傷心注入了一些幸運,她覺得輕飄飄,心情卻矛盾地美麗,有種錯覺,遇見他是種指引、是恩賜;上了這輛車,車後傳來的酒味令她恍惚,忘了束縛。
這個颱風夜的父親節,她不想再當那個思緒清楚的自己,從一上車後,後座那瘋狂的酒味刺激她,她看著薛守栩,傻乎乎地,說出心目中的他。
他哈哈大笑。「那跟住山上有什麼關係?」
她神秘兮兮。「你不知道嗎?山有神秘的力量,只有高人,才能住山上。」
「所以我是高人?」他笑得更開懷了。
夏茵沉默地不告訴他答案,他啊,不是那種神遊太虛的高人,在她心中,是很高很巨大的「高人」。
雖然夏茵沒再說話,可是薛守栩反覆在心裡偷偷品味她那段話,開心地發現,那全是稱讚啊!他形象這麼好?!
樂,很樂。
他忘記被父親摒絕在外的痛苦,這分鐘,他笑得暢懷,外面風聲呼呼,這令他備受折磨的父親節,憂喜參半,憂在前,喜在後。
一個轉彎後,薛守栩的家出現在前方,他將車停在門口空地,打開車門。
空氣裡,潮濕的味道,狠狠傳來。
「可能快下雨了,我先把他們搬進去。」他走出去,換開後座的車門,攙起強尼,夏茵見狀,也下車,站他身側,看東看西想幫忙。
最後,她硬是攬起強尼的另一隻手,將其掛在纖細肩膀上,形成三人四腳的姿勢。
薛守栩眉頭皺起,不喜歡強尼碰觸到她,明明知道強尼醉了,也知道強尼愛的是男人,可是身體裡翻上一股酸意。
他使力將強尼一帶,穩穩架住,他身材本就比瘦弱的強尼高大,這一扯,讓夏茵兩手一空,她眨眨眼問:「不是要我幫忙?」
「要幫忙可以,喏,幫我開門。」薛守栩從口袋摸出鑰匙,丟給她。
最後,因為薛守栩的堅持,夏茵只幫了開門這個忙,她跟著薛守栩上上下下,跟他跑出門,看他架穩小凱,幫他把門開得更大,當一隻跟屁蟲,陪他進客房,看薛守栩把他們兩個安頓在床上,還蓋上被子,她笑了。
第5章(2)
他們一起退出客房,夏茵發現客廳有一面照片牆,她走過去,只一眼,就看見自己的照片,在中間。
薛守栩暗叫糟,忘了把照片抽起來,現在被她看見,還放在照片牆最中間,她會怎麼想?
「這是……我?」夏茵站得更近,歪著頭,看著十八歲的自己。
她看見青澀的自己,有一絲恍惚,小丸子髮型、白上衣、黑裙、鐵牌腰帶、白襪黑鞋……這打扮在教官眼中一定一百分,她看著,那個公園又躍入腦海裡,那天的炎熱、那只懶洋洋的小狗……
「對不起。」
她沒看他,只是一直看著自己的相片。「為什麼要道歉?」
「我偷拍的,在問你之前,就已經偷拍了。」
薛守栩看著夏茵的側面,她赤著腳,踏在原木地板上,神情迷惑,一雙眼睛眨也沒眨,看著照片裡的自己。
如果可以,他也想在這剎那按下快門。
「可是照片很好。」她淡淡說,終於轉過臉看他,神情看不出心情。「那我該走了,很晚了。」
他有一陣心慌,想著她是不是生氣了?可是沒理由繼續留下她,他拿鑰匙,跟她走到門口,忽地,一陣暴雨傾盆而下,為薛守栩解了套。
他啞聲道:「雨下太大了,颱風已經來了,現在下山很危險,我還有客房,你也留下來吧。」
夏茵沒說話,她站到門前,小心翼翼地打開一條門縫,感覺撲面而來的強風以及滂沱的雨勢,隨即關上門,她很理智的,知道這種天氣下山還真的是死路一條。
「打擾你了。」
她的口氣帶一點疏離,讓薛守栩心驚。
「你是不是生氣了?」
「沒有。」她搖搖頭。
「那是怎麼了?我看得出來,你不開心。」
夏茵忽地看向他,晶亮大眼睛,藏著一絲迷惑。「我在想,當時的我在想什麼?」
薛守栩挑眉,沒想到會得到這樣一個答案。
燈光照在她臉上,讓她的臉蒙上一層陰影,夏茵微笑走到那幅照片前站定。
「那天是大學聯考,我很土吧?明明可以穿便服,我還穿制服,你知道我是怎麼想的嗎?我覺得不穿得花俏,才是乖,可能,爸爸會多疼我一些。」
好像有人打開個開關,夏茵不再是那朵孤挺花,她嗓音微啞,細訴過往。
「我媽在我三歲時嫁給我現在的爸爸,從小我就覺得自己像外星人,好像多出來的,所以我很乖很努力,功課很好總是第一名,沒有慾望,同學忙著辦手機、買新衣,我沒興趣,就連畢業旅行也不想參加。」
「你繼父對你不好?」薛守栩聽得一陣心疼,九年後,他知道那個十八歲的夏茵為什麼總是愁容滿面,她臉上的早熟,是來自家庭因素。
「很好,他不偏心,買什麼都有我一份,可是你知道的,有隔閡在,如果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就算了,偏偏我知道,所以一直好痛苦……」她嗓音微啞,眼色黯著。「我現在自己搬出來住,輕鬆多了,可是我好像不大懂得怎麼敞開心胸跟誰來往,工作上的朋友跟我好有距離,我是不是很難相處?」
外面,雨勢更大了,打得屋子咚咚作響,好像也想來參一腳,聽夏茵的心事。
她苦笑。「剛剛回家,真的很不自在,我早早離席跑掉了,我妹生了小孩,我爸在那邊含飴弄孫,他們才是一家人。」
薛守栩望著眼前這女人,她笑容很苦,眼底笑意帶著疲倦,他心疼起,有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在靈魂裡萌發。
他也是啊,今夜也很苦、很難熬,父親節是一道關卡,他們都是挑戰者。
夏茵忽然轉過臉看著他,她眼睛亮晶晶。「你一定不知道,我那天遇見你,聽你說什麼秘密就是要偷偷念攝影,這個改變我的人生路,本來,我一定可以上醫科的,後來我突然想到你說的,人生是自己的,然後我就亂填了企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