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夏灩
「噗!小蘇蘇,你需要男人還不簡單,幹麼要找個假的?」電話彼端的Kevin驚到,以為天下紅雨來了。「你跟那個BR公關分手也快一個月了吧?到現在還空著?不,這不是我認識的Sophia∼∼」
冉擷羽翻了個白眼。「少囉嗦!你幫是不幫?」
「嘿嘿,小忙嘛,要幫當然不是不行啊,只是為什麼?」
冉擷羽歎了口氣,想了想,極力輕描淡寫地交代。「有個男的,他喜歡我,我希望他能放棄。」
「啊?就為了這種事?你也太大費周章了吧!直接回絕不就得了?」
「我拒絕了。」
「然後?」
「他……不放棄。」說到此,她整顆心都擰了起來。
可惜人在電話那端的Kevin感覺不到。「喔,所以你不喜歡他,嫌他纏著你很煩?」
她不想多講。「差不多吧。」
「OK,了改,這忙我幫了。」聽完前因後果,Kevin一口允諾,兩人簡單套了幾招,掛上電話,冉擷羽躺回床上深深吐了口氣。
不,她不是不喜歡他。
只是長久以來,她太安心了,以為自己真能控制感情,想愛就愛、不愛就不愛。殊不知心是這個世界上最難以捉摸的東西,它在她不自覺的時候悄悄露出破綻,任他溫柔進犯,將她包圍,於是她本來單純地享受戀愛,最後竟不自覺變成了逃避,可她太遲鈍,居然直到現在才發覺。
「我很怕……」聖誕夜那天,在他懷中,她第一次坦白內心真實隱藏的心緒。
他問她。「你怕什麼?」
她沒回答。
事實上,她怕他,怕……他所代表的愛情兩個字。
她……害怕愛情。
很怕很怕。
十八歲那年,冉擷羽驚然發現父親的外遇。
倘若只是玩玩還好,但到了那把年紀而有的「認真」,就算是千軍萬馬都難以撼動。就在這件事揭發後不到一個月,父親便包袱款款,趁著她們母女倆不注意的時候,帶著家裡所有值錢的物品及現金跟那女人跑了。
母親為此遭受巨大打擊,她這輩子就只跟了父親,為他生兒育女,滿腹的愛情全給了這個男人,冉擷羽仍記得發現父親離家後的隔天,母親聲淚俱下地揪著她說:「擷羽,媽只有你了……」
那份痛楚,至今仍清晰地烙印在她膚底,像個看不見的瘀痕,有時想起,總會隱隱生痛。
家裡霍然失去了經濟支柱,母親一把年紀找不到什麼太正式的工作,最後去早餐店幫忙,鄰里周圍的人聽聞這醜事,表面上給她們打氣,私底下各種不堪的說法都有。她正值高三,前一天還在為聯考的事煩憂,沒過幾天便感覺自己一下子老了好幾歲,不再青春。
可她告訴自己,媽只有她了,她得堅強起來,母女倆相依為命,還有什麼關卡是過不去的?
只是她沒料到,父親拋棄了她們之後,連母親都在最後一刻遺棄了她。
那天她一放學就去打工,在自助餐店幫忙洗碗,雖然辛苦但工資較高,只是不知道怎麼了,她一直心神不寧,工作中甚至不小心打破盤子,劃傷手心,傷口割得有點深,她沒法繼續工作,只得提早回家。
結果回家一打開門,刺鼻的瓦斯味一下子模糊了她的嗅覺,她心一驚,掩住口鼻,不敢開燈,只能朝一片漆黑的屋子裡呼喊。「媽?」
沒人回她。
她一顆心如墜冰窖,明知危險還是衝進去尋找母親身影,可沒一下她便覺四肢發軟、頭暈目眩、意識逐漸模糊,可心裡還是記掛著母親。「媽……」
再轉醒時,她已在醫院。
十四歲的昱凱,就坐在她床邊的椅子上,哭得眼睛都紅了。
「小姊姊……」
幸好,濃烈的瓦斯味從大門洩出,住在隔壁的昱凱小阿姨意識到不對,連忙過來察看情況,這才找了人來處理。
冉擷羽躺在床上,眨了眨眼,不掩虛弱地問:「小凱,我媽呢?」
寧昱凱一愣,連忙抹去眼淚,有些遲疑道:「阿、阿姨她……沒事。」
「真的?」
他點點頭。「真的。」
認識六年來,這是昱凱第一次對她撒謊。
實際上她醒來的時候母親還在急救,她吸入過多一氧化碳,造成暫時性休克,送進醫院時幾乎是不治,好不容易救活了,卻因腦子失氧過久造成部分細胞壞死,就算醒來,也注定了成為一個失智的人。
她的母親是自殺。
她將門窗都緊閉了,甚至留下遺書,內容滿是對自己愛情的遺恨,愛一個人愛到自殺,卻忘了他們之間還有一個女兒。
聽聞這事,冉擷羽近乎崩潰。「為什麼!她明明說還有我的!」
她使勁哭喊,砸爛了病房裡所有能砸的東西,最後是醫生護士合力架著她給她一針鎮定劑。冉擷羽疲憊睡去,寤寐間仍舊心痛難忍,不懂為什麼母親居然可以為了她不完滿的愛情,連唯一的女兒都不要了,那還有誰要她?
冉母醒了,記憶錯亂的她有時像是回到了少女時代,天真無邪得教人看著好生羨慕。有時她記起了現實種種,嚎啕大哭,怨恨父親的薄倖……不管是哪一種,母親的眼裡,都沒有她這個女兒的存在。
母親的愛情毀了自己,也毀了她。
冉擷羽在母親面前哭泣,希望她至少能多看自己一眼,還記得有個女兒,可最後的結果儘是失望。之後母親被外公接回,送進療養院,她拒絕陪同,獨自一人回家。
白天,她依舊上課,可一到晚上,她開始作惡夢,夢境裡她被黑暗捆綁,呼息間滿是瓦斯令人作嘔的氣味,每回醒來便吐,傷了胃,到最後她拒絕進食,用最消極的方式抵抗母親給她的傷害。她吐不出東西,就吐胃酸,沒人知曉她的情況,唯一在乎她的,居然是那個從八歲至今在她背後打轉的小昱凱。
那年他才十四歲,剛上國中的他,身子開始抽高,儘管還是瘦瘦弱弱的,但每次來看她,表情都變得不太一樣,看著她的方式也不再是小時候那種全然的崇拜。他目光很深,拉著她的手,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安慰。
「姊,你不要難過,你還有我……」
冉擷羽嗤之以鼻,重重反問:「我有你要幹麼?」
她冰封了自己,用最殘忍的言語傷害這個真心關懷她的十四歲少年,甚至為此感到一絲扭曲的快意。天,她多醜惡!冉擷羽徹底唾棄自己。「回去吧,我會管好自己,你不用再來了。」
可寧昱凱卻好似充耳未聞,他不走,仍不放棄告訴她:你有我,你不是一個人。
他曉得她無法進食,於是給她熬粥。「我第一次做的,嘗過味道了,應該不會太難吃,你吃一點,給我意見好不好?」
冉擷羽不想理他。
「姊,你吃一點嘛,我放在保溫鍋裡帶來的,還熱著——啊!」
冉擷羽嚇到了。她只是不耐他一直吵,伸手想揮開,不料卻打翻了那鍋粥,還冒著熱氣的米粒混著湯水就這麼翻倒在他手臂上。
「小凱?!」她臉色蒼白,連忙抓著他便往廚房沖,可多日粒米未進,她沒力氣,就這麼倒在地上,而寧昱凱明明被燙著了,可眼底好似只有她。
「姊!你還好吧?!」
「你、你不要管我……快去沖水!」這是她僅剩的力氣。
寧昱凱曉得她的堅持,趕忙進廚房沖水冷敷,直到流水聲傳來,冉擷羽終於鬆了口氣,她眼眶裡蓄出水氣,不敢置信。
她做了什麼?她不是真心想要傷害他的……
「姊,我沒事,你別哭了。」直到寧昱凱的手包著一塊毛巾回來,冉擷羽才意識到自己落淚的事,他用那柔軟而討好的黑目睇望著自己。「我家裡還有剩,吃一點好不好?」
於是冉擷羽的淚落得更凶了。
「你不要管我……連我媽都不要我了,我活著幹麼,我這麼辛苦、這麼努力,她卻不看我一眼,沒有人要我了,我好想死……好想死……」
她聲嘶力竭,一字一句,喊得她耳膜都發痛,她以為自己心死了,可未竟的言語卻被一堵瘦弱的胸膛吸收。這是她第一次聽見昱凱用尚在變聲的沙啞嗓音嘶吼。
「誰說的!沒有人不要你!如果……如果真的沒人要你,那……我要你。」
他說,這次帶了一種確定。「你把自己給我吧。」
他不笑了,表情竟隱隱透出一股冷硬,像是不容她拒絕一般,震懾了她。
誰能想像得到一個剛滿十四歲的少年,竟講得出這種好似電視劇裡才有的台詞?這好不倫不類,冉擷羽該笑,卻哭了。即便這小子只是現學現賣想耍帥,但他真實的感情還是透過擁抱感動了她。
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是有個真心想要她好起來的人。
即便這個人,不過是一個小孩子。
可對當時的冉擷羽來說,卻是如同浮木一般的存在。
第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