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黑潔明
這話,讓她又笑,可也心疼。
思及他先前曾提及的過往,她不禁問:「你娘,還在嗎?」
「不在了。」他一扯嘴角,「她原以為帶著我到了王爺府認祖歸宗後,便能因此飛黃騰達,後來發現事不由心,便拿了錢,回鄉嫁了人,沒幾年就因為意外走了。」
幾句簡單言語,讓她又跟著揪緊了心。
她知,他娘將他留在了那裡,留在那人生地不熟的王爺府裡,任其自生自滅。
所以他從來,也沒人疼過的嗎?
不自禁,她又抬眼瞧著那男人。
她不知他究竟經歷過多少風雨,該是只比她多上許多,這男人一路上,走得必也辛苦,直教人心生不捨。
他終於喂完了那碗湯藥,將碗擱上了桌,把她抱在懷中,讓她能靠著他歇息,而不壓著了背。
白露偎著這溫柔多情的男人,聽著他的心跳,忍不住道:「你同我說說,你之前的日子,好不好?」
先前,她不敢問,怕將他留在了心上,可如今,她卻想知道更多,想更加瞭解,關於他的一切。
「你想聽什麼?」他靠在牆上,環著她,笑問。
「你怎學會下棋的?」
「在王爺府裡學的,棋法其實同作戰一般,棋子便是兵卒將帥,下棋是很好的佈局訓練方式,誰能多先想幾步,誰就能搶佔更多先機。」
她知他棋下得極好,常惹得阿澪惱極,明明是阿澪找他下棋,卻有時還會為此同他翻桌。
似是知她在想什麼,輕輕握住她的手,他和她十指交扣,只道:「你若想學,我可以教你,你定能下得很好。」
何時呢?她可還有機會?
白露沒將問題問出口,只偎得他更緊,只問:「你怎知我能學好?」
他將她小手拉到唇邊,輕笑:「你聰明啊,思慮既條理分明,也耐得住性子,較不會意氣用事,這些都是好棋手所需要的特質,說不得久一些之後,你會下得比我還好。」
她抬眼瞧著他吻著她指節的唇,只覺得心暖。
牢裡沒窗,不通氣,又狹隘,可這兒有了他,她便能不在意其他。
她知他其實不愛在這兒,他說他坐過牢,恐怕沒一次好過的,有幾回,他睡了,卻會因身在獄中而猛然驚醒,直至看見她才鬆了口氣。
她心疼不已,要他出去透透氣,可他不肯,仍在這兒陪她。雖然他說他有辦法,可她知他也沒十足把握。
他沒說出口,但她知他也怕,怕之後再不能見。
兩人相聚的日子,所剩無幾,能把握一分那便是一分啊。
那回之後,她再沒提要他出去。
她問他大漠風光,問他曾去過哪裡,他撿著好笑有趣的說,說他第一次騎馬,第一次在暴風雪裡迷路,第一次看見結冰的飛瀑,第一次遭遇沙暴還被駱駝拉著跑,第一次睡在原野上卻被過路強盜打劫,第一次在海上遇到比一棟房子還大的鯨魚的經歷。
他告訴她,他辦過的幾件案子,說他如何揭穿了妖和尚騙財騙色,如何發現某位執法嚴明的捕賊官其實竟是一名義賊,他如何將他抓了又放,又怎麼樣幫著他洗清了冤屈,抱得了美人歸。
他說著他見過的山川水色,吃過的各式食物,聽過的奇聞異事……
說到好笑的地方時,他自個兒就會先笑了出來,說到有趣的地方,還會忍不住比畫兩下。
他說得眉飛色舞,逗得她發笑。
他將那一切講得那般清楚,彷彿歷歷在目。
偶爾,他會提及往後,說及將來,若得空定要帶著她一起去吃,一起去看,一起去玩,一起去走天下。
她總是輕笑頷首,沒有反對,她也想,很想很想,卻知那可能,微乎其微。
她只看著他,偎著他,將他的模樣,記在心裡,將他的聲,刻在魂上。
這幾日,他瘦了許多,白露瞧他滿臉風霜,有些心疼,這些日子,為了她,他不知耗費了多少心神。
「天下的姑娘那麼多,為什麼是我?」待回神,這問題,已溜出了口。
可她真想知道,他去過那麼多地方,見過那麼多的人,為何哪一個姑娘沒有挑,竟會愛上她這個麻煩?
他一怔,垂眼瞧她,露出教人心暖的笑,方回道。
「因為,你編織的謊言,最美。」
她愣了愣,沒想到他會這樣回。
他勾著她柔軟的手指頭,玩著、撫著,讓指尖與指尖相抵,再一一錯落,邊噙著笑,柔聲道:「每個人都說謊,人們說謊背後自有其理由與原因,多數的人都是為自己,背後的原因,都很不堪。只有你,是為了別人,你寧願犧牲自己,也要織這謊,那讓謊言,變得美麗。」
她心一熱,眼又微濕。
「起初,我只覺你人好,雖然外表冷硬,裝得堅強,但你的心好軟,軟得像豆腐似的,後來看你越久,懂你越多,我知你堅強不是裝出來的,你心好,也不是假的。我從來沒見過像你這樣的人,那讓我想要擁有你,讓我想知道,被你擁有的感覺。」他又和她手指交握,緊扣,道:「讓我想成為,那個能牽著你手的男人。」
她瞧著他與她交扣的十指,只覺得心也像是被他扣著了、握暖了。
「我沒那麼好。」她啞聲說。
「你有。」他定定的說,吻著她的發,啞聲道:「旁的人不知,可我知道。」
她握緊他的手,聽著他沉穩的心跳,感覺他的吻,只覺暖。
胸中的苦,幾近消除。
如果可以,多想疼他到老,她將他的大手,也拉到唇邊輕輕印下一吻,然後壓在了自個兒心頭上。
他順著她,嘴也笑。
「白露?」
他輕喚她的名,她輕應一聲。
「嗯?」
他貼在她耳邊,悄聲要求:「你再叫我一次阿魅好不好?我不知我的名,原來也能那麼好聽。」
這男人,總知道如何討她的心、要她的情。
她小臉又燙,卻仍昂首,看著他的眼,依著他,張嘴喚著他的名。
「阿魅。」
他聽得耳熱心甜,露齒一笑。
只喚名,就那麼開心啦,這男人真容易討好。
萬般的柔情都在心,她抬起小手溫柔的撫著他的笑臉,跟著輕言再一句。
「我愛你。」
剎那間,他虎軀一震,似連心也停。
她本是不想說的,不想因此綁住他,總希望他能好好活著,可他的情意如此濃烈,不讓他知,好不公平。
她不想他以為,她有的只是感激,只是歡喜。
這個男人如此教人疼惜,那般讓人愛戀,他不該只得這些。
白露眷戀不捨的撫著他的臉龐,他的胡碴,他屏息的唇,然後在上頭輕輕印上一吻,悄聲道:「好愛你,好難不愛你……」
他雙眸發亮,燦燦如星,眼裡心底儘是她。
深深的,他吻著她,和她唇舌交纏,啞聲告訴懷中心愛的女子。
「有你這句,我死都甘心。」
第6章()
寒冬凜凜,北風呼嘯而過。
在這冷冬之際,岳州城裡卻是人潮洶湧,各方人馬從四處而來,住滿了城裡的大小客棧,就連一般家有空房的,也都清出來出租給來看熱鬧的人。
怕是連過年、趕集,也沒這麼熱鬧過。
所有的人,都是為瞧那應天堂連續以毒藥藥殺七人的毒婦而來。
開堂的那一日,天微晴,冬陽照得人發暖,可若到了遼陰處,那不一會兒,便立時冷到齒打顫。
大清早的,府衙前就已萬頭摜動,看熱鬧的人將府前擠得水洩不通。
照一般常理,刺史大人早衙辦公,晚衙方審案,可因此案牽連三縣一州,加上眾人關切,於是才提前改為早衙審案。
就在此時,縣尉前來趕人,一頂官橋,被抬了進來。
「來了、來了,是沅江縣的縣丞。」
「那後頭這位是誰啊?」
「我知我知,這湘陰縣的,就那個試圖將白露姑娘屈打成招的。」
「那前頭這位便是華容縣的縣丞囉?」
「不,他是咱們岳州的長史大人啦。華容縣丞一早就到啦。」
「這人是到齊了沒?」
「應該是到了吧,不過這鼓怎還沒響?」
此話剛落,就見一名官爺走出大門,秀出了兩根鼓棒,吸了口氣,拿出吃奶的氣力,如下雨般敲著大門外的大鼓。
咚咚咚咚咚咚咚——
鼓聲頓時大響,傳得老遠,教人們興奮了起來,個個伸長了脖子,試圖要看真切些。
官爺敲完了鼓,轉向前方人潮,高喊。
「衙時已到!大人坐衙——」
此話方落,府裡廳內,就瞧一黑髮黑胡的男人身著官服,從內而出,來到了廳裡,坐上了廳上最高的大位。
大位之下,另有三名縣丞。
廳裡除了立於刺史大人左右兩旁的長史與蘇小魅,更有通判官、判官、法曹、主典等人,而執刑問事們,個個是手持大小笞杖,在廳旁左右分站,表情冷漠,有若木偶。
待刺史大人在堂上坐穩了,抬了抬手,才又有一名官爺張嘴高喊。
「開堂!」
「威——武——」執刑問事們共聲齊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