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白露歌(下)

第3頁 文 / 黑潔明

    她知他會武,卻不知他功力如此好。

    當她拉上門時,他中斷了運氣行功,睜開了眼。

    她裝沒看見,只提著空竹籃,繞過天井,穿過前廳,開門下了門廊,往湖邊走去。

    她聽見他站起身,跟在她身後穿過林木,和她一起上了船,三嬸見了他,愣了一下,但不敢多說什麼,只載著他倆回對岸。

    她盡力不理會他,想假裝他不存在,卻很難做到。

    船很小,他硬是跟著她擠到那船篷裡,坐在她對面,長長的腳抵到了她腳邊。

    她垂著眼,不瞧他,可她知道他在看她,他不再急著解釋,不再試圃說服,一路上都沉默的不發一語,就只是直勾勾的看著她。

    船靠岸了,下了船,他繼續跟在她身後,跟著她進了倉庫,穿過地道,跟著她回到少爺的房間,再一路跟著她穿廊過院,當他跟著她到了她閨房外,她意識到他想要跟著她回房。

    他該不會以為,在她知道他騙了她之後,還會讓他進房吧?

    再無法無視他的存在,她在門邊站住,躊躇、遲疑、掙扎著,半晌後,終於還是回首朝那惱人的男人看去。

    她出地道前已吹熄了燈籠,但不遠處的廊上還有燈點著,在霧中散發著微弱的光芒。

    他靠得很近,厚實的胸膛,就在她身後,遠超過一般人與人之間該有的距離,她可以聞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看見他下巴上已開始滲冒而出的胡碴。

    她將視線緩緩往上移,瞧見他抿著的唇,那大又挺的鼻子,他被那姑娘抓傷的臉,然後才是他的眼。

    他垂眼看著她,那雙黑眸炯炯,微泛著光,像要看進她心裡似的,讓她幾乎想閃避他的視線。

    她微惱,開口想叫他回他的客房,吐出唇的,卻是帶嗔的埋怨。

    「你究竟想做什麼?」

    他抬起手,輕撫她頸上已乾涸的血痕。

    白露反射性的想往後閃避,卻看見他眼角微抽,抿緊了唇,也停下了手。

    一時間,心頭竟因他受傷的反應而抽疼。

    原以為,他會放棄縮回手,誰知他停了一下,還是繼續讓手指落在她頸上,她屏住了呼吸,無法再閃,她做不到,只能感覺他的手,輕輕撫著她頸上的傷,啞聲開了口。

    「我要你相信我。」

    她眼一縮,心更疼。

    她曾經信過他,她真的相信過這個男人。

    「你騙了我。」她不想說的,不想一再重複,不想讓他知道她如此在乎,可心中莫名有怨,那些話語起了頭,便自個兒溜了出來,好似他溫柔的指尖,鬆開了她的喉嚨。

    她惱得咬住了唇,想轉身進門,將他關在門外,卻怎樣也無法照做,他臉上那微帶懊惱又受傷的模樣,讓她沒辦法移開視線。

    「我只是騙你我是宋應天的朋友,但我沒有欺騙你其他事情,除了和他有關的事之外,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

    「你不曾說過你是將吏,你來這兒只是為了查案——」

    「就算一開始是,後來就不是了。」他擰眉打斷她,輕觸她的下巴,著惱的道:「你應該知道。」

    他低頭,湊得更近,直視著她的眼,嗄聲說:「你該知道,我是認真的,我若不在乎你,我不會做得那麼多。」

    是的,她知道。

    她知道他在乎,就是因為知道,所以才更氣、更惱、更痛。

    他的認真,讓她陷了下去,幾乎是不顧一切的投入他的懷抱,她是那麼渴望被人擁抱、讓人疼,卻忘了自己沒有那個資格。

    「你叫我相信你,但你卻不信任我,不是嗎?」

    她的話傷了他,她知道,她能看見他眼裡的痛。

    心口微顫抽疼著,可她仍強迫自己看著他,低斥著:「如果你信任我,過去這些日子,你有很多機會可以告訴我,你可以告訴我你是為何而來,你有的是機會說,可你沒有。你只是讓我以為你是少爺的朋友,讓我誤會你真是為探友而來,讓我妄想你離開戰場,來到這兒,就只是想找個地方落地生根、好好過日子——」

    他下顎緊繃,粗魯的打斷她:「我是想找個地方安定下來,我想娶妻、想生子,想找個懂我、知我的姑娘,和我一起攜手白頭——」

    不……別說……別說……

    她驚慌了起來,小臉刷白的抬手搗住他的唇,但那沒能阻止他。

    「——我想和你在一起。」

    他抓著她的小手,告訴她,聲暗啞,眼炯炯。

    熱淚,浮現眼眶。

    他是認真的,她清楚,一直知道,可她沒料到他想了這麼多,不知道他真的會考慮,她不敢奢望,不敢妄想。

    她抖顫著唇,逼自己說:「我甚至不知道你是誰……」

    「我是蘇小魅,關於我是誰,我並沒騙過你,我打過仗、殺過人,因為受傷,我離開戰場,這些你都知道。」

    他逼得更近,撫著她的小臉,看著她的眼,嗄聲低語著:「至於其他的,我爹是個受封的王爺,我娘只是他去打仗時遇見的村姑,她心心唸唸只想著要我認祖歸宗,所以把我送到了王爺府,但王爺的子嗣多如牛毛,王爺訓練我們上戰場,帶著我們去打仗,對他來說,我們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

    他說得又快又急,沙啞的聲音吐露著他的過去。

    「不……」她哽咽著、抖著唇抗拒,她抬手抵著他的胸膛,卻無法用力。她應該推開他,應該叫他住嘴,別再說了,她不能聽、不該聽,可她做不到。

    她想知道更多關於他的事,她渴望知道他的事,她不知道她竟如此想知道,如此想瞭解他……

    他撫著她的臉,唇邊有著教人心痛的自嘲冷笑。

    「我只是運氣好,比其他人學得快一點、多一些,所以他送我去敵營臥底,我做得很好,真的很好,因為如此我活了下來。然後有一天,他死了,我受了傷,在我養傷時,刑部聽說了我的事,他們需要人手,所以找上了我,我才到了京城當起領賞的將吏。」

    她不該繼續聽,他正試圖軟化她,可當他這般看著她,當他這樣挖心挖肺給她看,她無法躲避。

    「你說得對,我不信任你,所以才不敢告訴你,因為過去那麼多年來,我都被教導要不斷懷疑才能保命,我只懂得這樣活下去,也以為只能這樣活下去。」

    「別說了……」她含淚顫聲道。

    可他只靠得更近,將頭壓得更低,低到他低語的嘴,幾乎碰到了她的唇,低到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像是直接灌進她嘴裡,烙印、燒灼著她的心。

    「在遇見你之前,我並不知道我可以這樣過日子,我不知道原來我也能和人這樣好好的過日子,我喜歡晨起時看見你在我懷中,我喜歡和你一起腳踏實地的站在田里,我喜歡你夜來會幫我洗腳,我喜歡你會偎著我直到天明。」

    淚水盈在眼眶,在她因心痛與渴望而喘息時,輕顫著,幾欲滿溢。

    「關於信任這件事,我需要學習,我願意學習,只要你給我機會,讓我和你在一起。」

    他一口氣說完了這些,聽得她耳熱心痛。

    他不會知道她有多想答應他,不會曉得她有多麼渴望。

    「我……不能……」

    一顆心,被眼前這個男人揪得死緊,她含淚看著他,哽咽提醒:「你忘了,你是官,而我是殺人兇手。」

    「你不是。」他下顎緊繃,「不要再這麼說了,你和我一樣清楚,你不會這麼做。」

    這一切,實在是太諷刺了。

    以前,她心心唸唸的求,求一個會疼她,愛她的男人,卻什麼也沒有,到如今,她不求了,什麼都不求了,他卻來到了眼前。

    如果她早點遇見他,多好?如果她當年嫁的是他,多好?如果他不是個官,如果他懂得相信她,那該有多好?

    「白露,相信我,告訴我,讓我幫你。」

    看著眼前幾乎是在懇求她的男人,她心痛如絞。

    她也想相信,很想相信,可他騙了她,她不知他還會做出什麼,他是個官,她沒有辦法信任他。事到如今,她不能告訴他,她不敢告訴他,她不能再為了自己,造成更多的傷害。

    「告訴我。」捧著她的臉,他啞聲說:「你到底在包庇誰?袒護誰?」

    悲傷的,她笑了出來,哽咽告訴他。

    「沒有別人了,一直都是我。」

    他眼角微抽,黑瞳裡心疼與惱怒交錯,但他忍了下來,「查這件案的,不只是我,就算你不說,就算我不查,也終會有人找出答案。」

    她知道,他會查到的,但她也曉得他會查到什麼。

    「如果你想尋找殺人兇手,那就只有我了。」

    火氣,在他眼中奔竄。

    他渾身緊繃,粗嗄的警告她:「你知道以藥藥人,是會被殺頭的嗎?」

    「我知道。」她吸口氣,顫顫再道。

    所以她寧死,也不肯說?

    他氣一窒,惱且火,痛且憂。

    「對你來說,我什麼都不是嗎?」指責的話語,脫口。

    他能看見她的瑟縮,看見她的痛,她粉唇微張,輕顫,卻吐不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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