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橙諾
「姊。」她的嗓音總是蓬鬆柔軟。
「姊!」又喚了一聲,往事就像還在眼前般的清晰。
「你在發什麼呆?姊!」上官靜笑嘻嘻地,手上還拖著行李。
「……靜?!」她的眼神從空洞轉為喜悅。「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我好想你!」她給了妹妹一個大大的擁抱。
「你要勒死我了!姊,我剛下飛機呢!」上官靜笑著掙脫她。「你在想什麼?一臉恍神,我叫了你好久!」她擱下行李,坐在上官嫻的床沿。
「爸媽把我嫁掉了……」上官嫻恢復一臉愁雲慘霧。
「什麼?!」上官靜下巴差點沒掉下來。「你開玩笑的吧?!我怎麼都沒聽說?」
「我騙你做什麼……」鬼才要拿這種事情開玩笑!「婚期就在年底,總之爸的公司需要資金,就把我拿去挹注……」上官嫻往後一躺,整個人無力地癱在床上。
「你知道爸有多過分嗎?」上官嫻忿忿指控。「爸要我明天跟那個男人先見個面……」
「先見面也不錯啊,總比嫁了那天才見面的好吧?」上官靜答得認真,卻遭來上官嫻一記白眼。
「我問爸說,見面之後呢?要是我不喜歡可以拒絕嗎?結果你知道爸說什麼嗎?」上官嫻坐起身子,一臉怨懟。「爸說不論我喜不喜歡都要嫁,那還見個屁啊!就算他是個歪鼻子斜眼睛的我也得嫁啊!」她把抱枕往旁一丟。
「姊……」上官靜不知道該說什麼安慰她。
「爸媽就是偏心,同樣都是女兒就捨不得嫁你……你倒好了,一個人在法國逍遙快活,我得在台灣受苦受難……」上官嫻把頭埋進被子裡,更怨天尤人了。
「哎喲,姊!那是因為你比較像個官家小姐嘛!」被遷怒的上官靜軟言安慰。「爸媽不是老說我又任性又野,一點都不像個名門千金,要是嫁我,恐怕很快就會被退婚了……」
上官靜說的倒是實話,她們姊妹倆雖是雙胞胎,性格卻是南轅北轍大相逕庭。
上官嫻優雅,上官靜活潑;上官靜愛花草樹木,上官嫻只愛名牌化妝品;留著漂亮公主鬈發的絕對是上官嫻,不整理的長直黑髮絕對是上官靜……姊妹先天本來就有太多不同,加上後來上官靜長年被法國文化耳濡目染,兩人的性格更是越顯差異。
「我也很想幫你嫁啊……」她說得委屈。
「爸媽怎麼可能讓你嫁?他們一直指望著你在藝術界功成名就,完成爸爸年輕時的夢想……」
「哎喲……」上官靜歎了一口氣。「我去跟爸說說看……」
「別去了,靜。」上官嫻拉住她,到時候一定是她又多討一頓罵。
第7章(2)
忽然,她閃過一個念頭——
「不如你明天替我去跟他約會吧?」
「我?」上官靜納悶,一臉不解。「什麼?跟誰約會?」
「跟你未來的姊夫約會。」上官嫻笑得一臉賊兮兮的。
她才不想浪費一個下午,去陪一個反正以後要看好幾十年的人約會。既然妹妹沒辦法替她嫁人,去忍耐一下午的無聊應該不為過吧?
上官嫻合著的眼突然緊了緊,深深吸了口氣,將自己從往事中抽離。
這就是一切錯誤的開始。
經過了好幾年之後,她才知道韓仲謙望著她時常露出的那種迷惘困惑的眼神,是來自於不知道自己是否愛她的茫然。
他是知道妻子有個雙胞胎妹妹的。
只是她從來沒對他坦白當初那個婚前和他約過一次會的人是妹妹。
而上官靜也總是很巧妙地一再錯過他們夫婦倆一同出席的場合,即便是他們的婚禮,她都沒有從法國趕回來。
其實,她早應該發現的,那次見面必然已讓他們兩人確定了彼此的心意相屬。
於是韓仲謙才會主動要求把婚期提前,所以妹妹才會避不見面。
而她,也才會在他用柔情撒下的天羅地網裡很快地跌入愛情,卻在好幾年之後殘酷地發現,那竟是他以為她是別的女人而給的疼愛……
她與妹妹之間,究竟要怎麼算先來後到呢?
上官嫻苦笑,將思緒拉回眼前,便看見夏子濤與上官念潮躍進視野。
「嫻姨。」夏子濤先出了聲喚她。
而念潮與上官嫻四目相接,一時竟想不到適當的稱謂來稱呼眼前人。
本該是和煦微風伴隨著萬里無雲的夏日午後,竟顯得心事重重。
「你好,嫻姨。」念潮怯生生地,終於決定用跟子濤一樣的稱呼。
上官嫻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她的眼澄澈透亮,就像沒有沾染過世事般無瑕,很像上官靜,就連身上的淡淡油彩味都很像。
念潮拿著鑰匙的手有細微的顫抖,夏子濤自然地接過她手中鑰匙,打開大門。
上官嫻很輕易地注意到這親暱的互動。
「這房子是你整理的?」她穿過前庭花園時問。
「不是。」上官念潮踏上玄關台階,轉頭回答她的問題。「是劉嬸。」
她這段時間在這矮房遇過劉嬸兩次,劉嬸說她年輕時是上官家的管家,上官靜離開台灣之後,一直都還有偷偷地跟劉嬸保持聯繫,不管是信件、畫,還是房子都是劉嬸親手整理的。
劉嬸說,她不知道上官靜生了孩子,也不知道她原來已經過世了……她抱著自己哭了好久,說一直把上官靜當作女兒看待……
上官嫻的腳步因為許久沒聽見的人名頓了一頓。
是劉嬸?這個早就離開上官家的人物從來不是她關心的線索,沒想到劉嬸竟然是上官靜在台灣的唯一聯繫。
就像她調查了念潮之後,才驚覺自己早該想到上官靜會去投靠西蒙,而她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忽視這些可能,是因為自己雖然良心不安,但潛意識裡從不希望真能找到上官靜母女吧……
她苦笑,為自己的邪惡與害怕失去。
一晃眼,就是二十幾個年頭。
直到夏子濤的新聞出現,她才發現,原來自己並不是真的像表面上這麼平靜……她開始正視自己內心的波濤洶湧,決定好好面對一切,攤開在她眼前的,卻是上官靜的死訊。
她跟隨著念潮進屋,看見玻璃櫥窗裡她和上官靜年輕時的合影,穿過了樓梯,來到存放信件與畫的房裡。
「子濤,請你先離開好嗎?」上官嫻回首,對這個一直跟在她們身後,看起來極端侷促不安的男人說:「我想跟念潮單獨談一談。」
夏子濤的表情很複雜,也覺得自己在這裡尷尬到不行,可是他卻天殺的不想走……
「嗯。」他不情不願地哼了聲往門口走去,正在猶豫要不要將房門掩上時,念潮走到他身前輕拉住他手臂。
「別擔心我,子濤。」她笑得溫柔,手心傳來的溫度卻有些冰涼。
夏子濤很不爽地瞪她一眼。「誰在擔心你了?!」煩死了,都自顧不暇了,還管別人是不是在擔心她!「總之我在門口等你!」他拋下這句,看起來很是氣惱地走了。
念潮站在他身後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卻才真正地綻放笑顏。他總是口不對心,卻是真心誠意的陪伴。
「你跟子濤在交往?」上官嫻突然問。
「唔……嗯。」念潮頓了頓,點頭。
「我看得出來他對你很好。」上官嫻歎了口氣,笑容有些無奈,他神情裡的溫柔她從來沒在他看韓玥時見過。「我認識這孩子很久了,他是個好孩子……可能命運就是愛作弄人,我女兒喜歡他、他喜歡你,一切都像當年一樣……」
「我……不是……」念潮忽然想起韓澈那天對她的指控。「我跟子濤是在機場認識的,我不是……我不知道小玥……」她急著想澄清什麼,就像想彌補那天沒來得及跟韓澈說明的一樣。
看見她急於解釋的反應,上官嫻反而笑了。「我知道,念潮,你不用說,我都明白。」她握住念潮的手,聲音聽起來十分溫柔。「我知道你完全沒有惡意,你只是想把這些東西交給我跟仲謙是嗎?」
念潮點點頭。
「你也不知道你台灣的工作跟韓澈有關是嗎?」
念潮又點點頭,上次被韓澈誤會的委屈,她忽然感到釋懷了些。
「我還知道韓澈讓你很不好受,對你說了很多不好聽的話。」
念潮眼中寫滿訝異,簡直不敢相信上官嫻的神通廣大。她不是剛回國嗎?怎麼會知道這些?
「我會知道,是因為子濤這麼告訴我。」上官嫻臉上又是一抹難解的笑。「並且,他請我不要為難你。」
子濤,他老是碎念她,其實比誰都保護她……念潮心頭微緊。
「親愛的念潮,我的外甥女,我找你來並不是為了為難你……」上官嫻拉著她的手緊緊牽著,眼神裡充滿堅定。「我找你,是為了一件當年我做錯,而且已經無法彌補的事……」
不用看上官靜的信與畫,上官嫻都能想像善良的上官靜說了什麼或畫了什麼。
她一定還是滿含淚光與抱歉,一次又一次地說著:「姊,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