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頁 文 / 夏灩
她翻開來,裡頭全是素描,有景色有人物,景色是由他工作室的窗口往下看出去的街景,而人物大部分都是她或街上的人。她重溫著,隱隱歎息,許多回憶瞬間湧上,可她掩上簿本,遞給關宇皓。「不了,我想……你比我更需要它。」
關宇皓神色複雜,最終還是接過了素描簿。
他恨這個女人,恨她奪走了他的弟弟,他唯一的至親手足。當初文堂執意離家,他極力反對,甚至為此斷絕他的金源,以為過不久他就會摸摸鼻子回來,可卻不是,他甚至罹患了絕症都沒跟家裡說一聲,那樣不明不白地死去……
他堅信全是她的錯,都是她誘惑了弟弟,他發誓不讓她好過,可那天在墓園,她說的話一下子抽乾了他所有的氣力。他不願相信,但這本素描簿的存在卻證實了一切——
畫冊的最後一頁,是他。
是文堂透過記憶在死前所畫下的他,畫中的他帶著這輩子幾乎不曾展現的笑容,如南歐的日光一般燦爛耀眼。最下面則是一行義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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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愛。若是得用這種方式知悉真相,那他寧願一輩子都無知地懷抱恨意。
他深深吐了口氣,將素描簿收回。「以後……歡迎你再來看他。」
這代表他們和解了吧?「如果有機會的話。」
喂喂喂,當他死人喔?「我也會一起來。」單行爾輸人不輸陣,馬上巴過去攬住親密愛人的肩,棕眸射出殺意。不管怎樣她都是你的前「弟媳」,最好別給我動什麼歪主意!
他內心哼哼,一副叫關宇皓沒事快滾的態勢,關宇皓也沒停留,立即轉身離去。
剛剛看他們兩個高來高去,彼此心照不宣的模樣,單行爾很不爽。「他不是討厭你?還來幹麼?」詛咒他們飛機失事?
於覓好氣又好笑,憶起三天前,她跟關宇皓來到Alex的墳前,她終於選擇說出自己原本不想提及的「真相」——
當初Alex離家不回,一部分除了想自食其力實現夢想,另一個最重要的原因,是他愛上了自己的哥哥。
這是悖德之事,他不能爭取,只有逃離,即便到了死前他都不肯讓關宇皓來看他,只怕自己會軟弱地吐出真心。這事只有她知道,她允諾他會隱瞞,寧可讓關宇皓誤解,毫無道理地恨她、折騰她,可她最終還是沒有守住……
只因她多了一個想要守住的人,一如Alex始終想要守住關宇皓對他的愛一般。
單行爾聽她講述,胸口一震,他太瞭解於覓是個多重信諾的人,她毀了約定,一定很不好過。飛機上,她困睠地睡去,他坐在她身側,瞅著她看似平淡卻蘊含憂傷的側臉,動了動念,湊了上去。「Rosa、Rosa……」
他用她的義文名字喊她,於覓嗯了聲,卻沒醒來。正好,單行爾清清喉嚨,以英語道:「我是Alex。我跟你說,我不在意了,只要你幸福就好,真的……喔對,Morris是好男人,你要好好把握他,最好嫁給他,為他生幾個胖娃娃……耶,算了,兩個就好,是男是女都行,不過生女兒如果被追走我會很傷心,但又不希望她一輩子不結婚……」
什麼跟什麼!
於覓快受不了了,忍笑忍到內傷。其實當他喊「Rosa」的時候她就醒了,只是想裝死落個耳根清淨,沒想到這男人越講越離譜……可奇怪,分明該覺得好笑,為什麼她只覺得胸口發熱、眼眶泛濕?
這男人總是明白她的痛,雖然撫慰的方式堪稱小蠢,可她真心真意地感動了。她腦中不自覺想像起嫁給他、替他生下孩子的畫面,她喜歡女兒,不過最好長相遺傳爸爸,腦袋遺傳媽媽,省得傻乎乎的,哪天跟她爸一樣遇人不淑,愛得辛苦……
欸,不知不覺連她也跟著想遠了,於覓暗自好笑,卻也逐漸睡去。在夢中,她似乎真的看見了Alexander,他站在一個充滿光亮的地方,笑容如昔,開心地擺動著那只綿羊布偶,跟她說:「Rosa,祝你幸福。」
尾聲
十月的台北,陰涼中仍帶著一點尚未褪去的暑氣。
於覓安排時間去崑哥那裡刺青。聽到要求,崑哥其實很意外。「是什麼讓你有這想法?」
於覓一笑。「是愛。」
這八股的答案惹得崑哥哈哈大笑,她也笑了,但都不是嘲笑,而是發自內心的,開心的笑。
她再度承受針紮在皮膚上的痛楚,但這一次,她始終幸福地笑著。
傷口痊癒的那個晚上,她與單行爾約會。這回的行程由她安排,不過要他大少爺滿意實在是太容易了——
他們先去飯店吃下午茶,甜點吃到飽,然後又去看了一部搞笑片,這是她第一次進戲院看這種片子,隨著在場眾人哈哈大笑,笑得直不起腰。出了戲院,他們在燈火闌珊的台北街頭悠慢地閒逛,至於最後的行程,當然就是他大少爺的金屋。
這不是於覓第一次來到單行爾的住處,卻是第一次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在他面前展現自己。幾乎是一進門,他們便深深吻住了彼此,於覓纖掌探入他衣內,撫過那片肌理有型的胸膛,感受隱於其下的鳴動,令她跟著情動,渾身燥熱不已。
單行爾自然也不是什麼任人魚肉的角色,他回以她更深刻的熱度,燒燙著她每一寸肌膚,聽她為他發出呼喊,滿足吟歎。
他們自門口一路移轉陣地到床上,於覓對這種事向來不採取過分主動,但今天卻為他蛻變。她的美使他心折,發誓自己這輩子絕對不曾如此興奮過,而當她朱唇含笑,粉腮赧熱地在他眼前徹底敞開自己的同時,他睜大眼,不敢置信自己所見——
「這……」
他眸光灼燙,指掌撫過那片多了些許變化的刺青,感覺自己受到震撼,眼眶都微微發疼。
於覓幾乎以為自己會在他注視下蒸發,她膚色潤紅,每個毛細孔都傾吐著熱氣,幾乎是用了一輩子的時間與力氣才讓自己開口。「以後……只有你知道。」
單行爾沒再說話了。
或者說,這一刻他們已經不再需要任何言語,因為他已經從他心愛的女人身上得到了渴望的答案——
一隻蝴蝶輕巧地停臥在那艷麗盛放的玫瑰之上,蝴蝶姿態優美,仔細一瞧,竟是用一串文字幻化而成。那字句燙熱了他的心,明白這是她想傳達給他的,世上最強大的一句咒語。
TiAmo——我愛你。
番外之〈光〉
那是一片黑暗。
於覓站立其中,一時有些茫然,她眨了眨眼,左右探看,卻不見五指,她正疑惑著,就在這時,她聽見了哭聲。
哭聲細細弱弱的,帶著一絲倔強的壓抑,熟悉的悲傷使她心一緊,原來,她在作夢,只是這個夢……她已經很久沒再夢見過了。
四周仍是漆黑,但不再無法辨識左右,她遠遠看見一個小女孩,她瘦小的身子被迫擠在一個窄小的櫥櫃裡,她很害怕,但求救只會惹來更多惡意的捉弄,直到那些人無趣地走遠了,她才肯讓自己落下淚。
但即使哭著,依然是那般壓抑的姿態。
「別哭……」她試圖出聲安慰,飄渺的嗓音隨即便被這片闃闇吸收。
她心好痛,但只能看著。
過去作這個夢的時候,她不只一次試圖解救那個小女孩,可無論她怎麼前進,始終走不到那裡。灰暗中,隱約看得出她棕色的腦袋埋在膝蓋間,一顫一顫,於覓下意識撫過自己的發,那時,她咖啡色的發、灰色的眸及談不上活潑的性格,招來育幼院裡一些孩子的欺侮,關櫥櫃不過是那些惡作劇的其中一項罷了。
她深深厭惡自己異於常人的髮色和眸色,可眼珠的顏色不可能變,頭髮可以。大二那年,她走進髮廊,第一次染了頭髮。設計師問她要什麼顏色?她不願染黑,那就像是投降了一樣,她想了想,便道:「全褪了吧,淡金色不錯。」
哭聲還在持續。沒有任何人來救她。
於覓苦笑。早該猜到的,不是嗎?
她斂下了眼,等待夢境自行落幕。從前作這個夢的時候,她總要跟著小時候的自己被困住好一陣子,直到渾身泛寒地醒來。
不知道,這一次又會持續多久……
下一秒,她忽然發現周圍的世界發生激烈晃搖,像是遇到強勁地震。哭音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男人略帶憂心的聲音。「覓……覓覓?」
於覓瞬間驚醒。
她瞠目,有些迷茫的眼被窗外照射進來的強烈光線刺疼了,淚水自眼眶溢落,她睜了睜眼,側首看見了一個男人,他有副俊美五官,眼深、鼻挺、唇豐,即便是看了這麼多年,她仍不覺得膩。
這是她的男人。
於覓灰色的眼珠盯著他,照拂進來的日光好似在他咖啡金的發上灑了厚厚一層金粉,就連他臉頰上細小的寒毛都似在散發著光。單行爾深棕色的眸裡載滿擔憂,見她醒了,鬆了口氣。「作惡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