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雷恩那
而最樂的自然是夏震儒。
「小姐,說到大爺呀,他近日常過來咱們院是走動,常都笑笑的,笑得咱心裡直發毛呢!」
下山坡的桑林土道上,果兒輕挽小姐的手邊閒聊,邊往坡下的河岸緩行。
大智跟在她們身後,單手提著竹籃,籃中裝有適才在「靜慈庵」拜過菩薩的四色果物,他邊走邊跳,空空的那一手高舉,故意去拍高枝上的樹葉。
夏曉清安撫地拍拍果兒手背,一時無語。
她自是知道夏家大爺打的如意算盤——望她能得到宮靜川青睞,以色侍人的那種青睞,最好能博一個名分,實實在在、風風光光接起兩家連繫。
果兒又道:「小姐啊,說來說去,都是那天宮家大爺送您回府,而且還進咱們小院探視,還坐了大半個時辰,這才惹得大爺注意。」哼了一聲。「這樣也好,有宮大爺當靠山,看誰還敢欺負咱們!」
「別說這些。」夏曉清淡淡啟聲,略透無奈。
那日,宮靜川與她一同進慶陽城,原以為他僅是順道送她回夏家,豈知他不請自進,仗著守門的家僕不敢阻他,他大爺便大剌剌踏入夏家地盤,一路緊黏她回到她與娘親、果兒和大智住下的小跨院。
當時夏家兩位爺皆不在府裡,大爺用完早膳剛出門,二爺是打前一晚就沒回來,據說是在城是花街上的「怡紅院」裡過夜了,至於主母李氏一向睡到日上三竿。
偌大的夏府竟無主接待貴客,只不過這位貴客也不甚在意,他侵門踏戶直入,絲毫不為覺不妥。
夏曉清真不知該如何說他。
從宮家返回,她才知宮靜川做得有多「超過」!
他在她病倒於宮家的那一天,讓馬車送大智回來的同時,亦遣人領著老大夫進夏府,為她娘親診脈、開藥方。
然後是他的親訪小跨院,實在讓她……讓她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因為在娘親面前,他端得一派斯文有禮、彬彬佳公子的模樣,招惹得娘親心花怒放。
他離開之後,娘親抓著她問個沒停,還不住誇他。
只有談起爹時,娘的那雙眼眸才會那樣閃亮,但那天談起宮家大爺時,娘的眼竟也閃閃泛光,蒼白的臉暈開紅暖,彷彿很中意、很中意他,又很歡喜、很歡喜自個兒的女兒能遇上他,以為這是一樁金玉良緣,不能錯過。
實在是一團混亂!
她的心亦亂啊……
下坡的路好走許多,不一會兒工夫已可望見河岸,他們今兒個租下的小篷船就泊在那兒,船老大坐在船尾似打著盹兒。
「小姐,等會兒咱們順道在『寶記』買些八珍糕吧,送人自用兩相宜呢!」
「也好。」夏曉清明白果兒的意思。今日出門,娘親那兒是托兩名在灶房做事的大娘幫忙照看,回去帶點糕餅相贈,再加上娘親也愛那些小食,恰好不錯。
走至河岸,大智欲喚醒那名船老大,一艘中型舫船在此時緩緩泊近。
「咦……小姐……像是宮大爺的船哩,啊——站在船首的是那個叫安丹的小廝啊!是宮大爺的船準沒錯!」果兒與安丹說過好幾回話,還算熟,自是舉袖朝那少年揮了揮。
安丹一瞥見岸上的一主二僕,尤其是那位小姐主子,臉上表情變化甚劇。
果兒拉拉小姐衣袖,略遲疑道:「……小姐他、他怎麼啦?見著您,感動得眼淚都快噴出來似的,像把您當成救命神仙了……喲喝!還真雙掌合十拜起來?!這演的是那一出?」
眼前這艘烏沉木舫舟是當時泊於碼頭區那一艘。
夏曉清瞅著它靠岸,心也跟著越跳越快,卻見安丹又一副求神拜佛的模樣。
她兀自迷惑……便在此時,舫舟上的樓型船艙內,一前一後走出一雙男女,女在前,男在後,那帶髮修行的鵝蛋臉姑娘神情寧祥,而尾隨在後的長袍男子亦是一貫的沉靜若水,就只是……靜得偏嚴峻了些。
莫怪今日沒能在「靜慈庵」裡見到這位方姑娘。
夏曉清知道自個兒心態古怪,想見方瓏玥,想與她好好說些話,然捻眉沉吟,她之所以想與對方親近,不過是種刺探之舉,這一點又讓她自己深覺厭惡。
於是懷著這般矛盾心思上「靜慈庵」,她並未開口詢問庵中尼眾方瓏玥人在何處,卻不知人是被宮靜川接走。
瞧他們的模樣,似已開門見山、好好談過一場了。
而安丹……還求她什麼呢?
是求她厚著臉皮、壯著膽,再去管管宮大爺的事嗎?
這根本……從來不幹她的事啊……
不知方寸間那股鈍痛從何而來,人家情場失意,她跟著心痛,成什麼事?
心裡苦笑,她眸光凝柔,看著舫舟上的一雙男女下了船。
「夏施主。」方瓏玥來到她面前,合手一拜,清麗素顏淡淡露笑。
夏曉清回以微笑,兩手同樣合十作禮。「瓏玥姑娘。」
方瓏玥直直望住她,淺噙笑意道:「往後莫再喚我瓏玥了,夏施主,我已決意出家,三日後,正慧師父將在『靜慈庵』的佛殿上為我剃度,屆時便是佛門中人,不好再用俗世之名。」
夏曉清背脊一陣麻顫,直竄天靈,霎時間竟無語。
該說什麼呢?又能說什麼?就如同宮靜川曾厲聲說過她的——
你什麼都不知,最好別說話。
她下意識看向站在方瓏玥身後的他,他卻與她錯開視線——
那清俊眉目如此深靜,望一眼即已勾緊她的心,為何他心中想望的這名女子能八風吹不動,不去憐愛?
輕輕的一個悸顫,回過神,她再次回給方瓏玥一抹笑,其意幽微。
「我能來觀你剃度之禮嗎?」方瓏玥頷首笑意更深。「為我見證,如此甚好。」
最後,她與夏曉清又相互作禮,這才旋身往上坡的小土道走去。
宮靜川自始至終未置一詞,方瓏玥一走,他隨即跟上,就算方瓏玥開口要他別送了,他依然故我。
「小姐……」方才提到後頭的果兒悄悄挨上,拉她袖角。「咱們走吧?」
夏曉清,還看什麼?
第十三章
走吧,回去吧,瞅著那雙男女的背影做什麼?當真放不下?
「姑娘——」安丹聲微揚,顯然是怕她真要撒手不理,轉身走人。他可憐兮兮道:「爺今兒個來來回回走了幾趟,腿腳怕要挨不住,他、他又不讓跟,姑娘啊……您就大發慈悲,小的知您膽大,夠氣魄,爺同您發脾氣也不曾使得太過分,重要的是,爺頂著一片火,您還敢出言說他幾句……所以……所以……您跟上去幫小的關照關照可好?」
夏曉清怔怔抬睫,發現舫舟上不只少年用請求眼光看她,那位總是負責行船事務的邢大叔默默從船尾一躍至前,深炯目光直盯她,像也無聲求著。
「喂,到底上不上船?如果要咱等,那得加租錢,咱不能白等啊!」被大智叫醒的船老大忙道。
咯咚!
一小塊白銀從邢叔手中擲出。精準落在船老大身前甲板上。
見錢眼開!船老大雙目不敢置信般陡瞠,閃亮無比。「等——咱等啊!」哇啊!一兩銀子!噢,老天,夠他一家老小整個月花用哩!
「喂!你們怎能這樣?這不是硬逼咱們家小姐嗎?小姐咱們回——」
「果兒,我跟過去瞧瞧。」夏曉清抽回被婢子拉住的袖,低聲道。「我瞧瞧而已,若確定無事,很快就回來,你……你和大智等我一會兒……」
「小姐啊——」果兒急嚷。
然,真無法放下了。
燒辣辣的情在心房流淌、翻滾,夏曉清知道自己已無法抑制,如蛾撲明火,如足墜深淵,如身陷沙流,如魂落六九。
她奔出,往坡上土道疾奔,青色裙據飄飄搖搖,因放不下,所以追逐而去。
至於河岸這邊——
安丹吃了果兒狠狠一記凌瞪。
邢叔又窩回去船尾打坐兼打盹兒。
大智迷惑地看看這兒又瞧瞧那兒,最後席地坐下。他肚餓了,探手進竹籃裡摸出一顆大果子,張口就咬,憨憨等著小姐回來。
爬上桑林坡,土道盡頭便是「靜慈庵」。
宮靜川知道她跟在身後不遠處,維持著一小段距離,腳步淺淺,氣息掩隱,彷彿折回「靜慈庵」另有他因,與他無關。
他就由著她跟,然後一路將瓏玥送回庵中。
當那扇樸拙不工的庵側小門緩緩闔起,他又靜佇片刻,待一轉身,便見她白襦青衣盈盈立在幾步之外。
四目相接,她的眸心似湖,湖面澄明,能映照雲彩多變的姿態,映照紅塵人世的流轉,像也能映照他淡淡漠漠的心思。
他舉步欲走,步伐微滯,身形忽而不穩。
夏曉清再顧不得其他,直直迎去,把住他的肘。
「我扶你進庵裡坐會兒。」說道,她暫放他的肘要去敲那扇側門,手驀地被反握,那隻大手穩穩按住她前臂,她感覺到他將重心偏移過來,接受她扶持。
「不必再去攪擾。」他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