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雷恩那
「哪能這樣!說好遨姊姊一塊兒玩,明就說好的,大哥哪能這樣!」
宮靜川長目微瞇,哼笑了聲。「你也說自個兒會乖,不惹事,明就說好的,怎地今兒個又惹事?」
「啊?呃……那個……」低頭。
「那把彈弓呢?你纏著無惑,硬使喚他替你做的是不?交出來!」長兄如父,宮靜川姿態端得十足。
「彈弓被我打壞,我、我丟掉了」她雙頰鼓得老高,氣息不穩。
明明知曉過動的妹子在跟他賭氣,說的並非老實話,宮靜川僅沉著臉,倒未真逼迫她交出彈弓。
「跟無惑回去,照顧好澄心。你應承過我的事只要做到了,我承諾你的事自然也會遵行。你明白了嗎?」
明玉咬咬唇,好半晌才哼出一聲。「嗯……」
她心不甘、情不願地走向無惑,突然腳步一滯,又掉頭奔回夏曉清身旁。
她拉拉曉清衣袖,將大姑娘猶自發怔的神魂扯將回來,然後仰起小臉看她,等待著。
夏曉清眨眨眼,下意識傾身靠近,秀顏與小姑娘粉嫩臉蛋相對。
「姊姊,方才在夏府,大哥在眾人面前,說今日過府拜訪,是因昨日我和澄心見了你,很是喜歡……」嬌脆聲音很故意地揚高。「姊姊,人與人之間首重緣分,我和澄心與你有緣,一見面便喜歡你,但並未說給誰聽,大哥說的『很是喜歡』,其實是他自個兒心裡喜歡,他中意你卻不表態,臨了倒拖著我和澄心下水,姊姊你說,天底下有這樣當人家兄長的嗎?」
「啊?」夏曉清僅能發出單聲。
「無惑。」被殺了記回馬槍,宮靜川臉色一沉。
主爺一發話,黑衣青年出手迅雷不及掩耳。
臂彎裡猶抱著小澄心,他跨步上前,另一臂已將明玉撈進懷裡,他疾退,腳踩平地拔身而起,眨眼間已挾走兩位小小姐。
夏曉清看得目瞪口呆,只聽見明玉口無遮攔兀自嚷嚷,帶火氣的脆聲散進風中,斷斷續續——
「……放開我!我有腳,我自個兒走!可惡,放我下來啦!臭無惑、息無惑……只聽臭大哥話的臭無惑!你們……一起發臭臭臭臭臭——」
這一方——
「爺,茶和小食已備好,一切安排妥當了,是否請姑娘上般?」小廝挨過來恭敬問。
夏曉清回眸一瞥,見那小廝便是當日在城外碼頭區請她上船的少年。
大概察覺到她的注視,少年偷偷揚眉,對她咧嘴一笑,在主子發現前又趕緊恢成復正經模樣。
可惜……她笑不太出來。
她一頭霧水,雙頰發燙。
明玉被帶走前說的那些話,什麼「很是喜歡」、「中意你卻不表態」……讓她很難把穩氣息。
「上船可好?有事到船上再談。」宮靜川道。
他俊逸的男性面龐瞧不出心緒起伏,眉目間沉靜依然,但週身上下卻已無在夏家時,那種讓人望而卻步的冰冷感。
……為什麼?
揉著尚有些泛麻的前臂,夏曉清抿唇不語,隨他上了船。
船篷成拱形,挑得頗高,足可讓人站挺身子。
篷子前後兩面的竹編簾子高高捲起,側邊開有小洞窗,於是進入船篷內,天光仍盈盈淺淺透進,河道兩側的民情景致亦能輕易入眼。
甫上船,少年小廝朝船尾傷責掌櫓的大叔比了個手勢,接著便面向河道蹲踞在船首,並未跟進篷內。
船隻開行於水面之上,平順無比,幾平聽不到濺水聲響,夏曉清不禁多看那位堂櫓大叔幾眼,心想,此人該也是宮大爺身邊臥虎藏龍之客吧……
突然,領她進船篷的男人身形一滯!
宮靜川在離他自己最近的一張圓墩椅上落坐。
斂眉,交睫,一手緩緩按在左膝,姿態有些不經意,倘若事前不知他腿腳帶傷,肯定要被蒙騙過去,但此時此刻,夏曉清只見他面色略青白,仔細再看,那飽滿寬額已滲出薄汗。
他在人前忍痛,不讓外人覷見狼狽樣子,然,現下卻又不忍了……為什麼?
對他而言,她夏曉清已不算外人了嗎?
他自個兒心裡喜歡……
他中意你卻不表態……
她驀然間有些懂了。
他一開始避於折屏後不見,之後遨她過府,卻是坦然待之,其間心思變化全憑初始感覺,覺得喜歡、合意、可用,他要用她,因她懂得一些技能,聘來教授一雙小姊妹恰好可行。
他中意她,卻非男女之間那種意味,而是替妹妹們找到合用的人。正因如此,她被他放進眼界裡,她已入他的眼,已非外人。
想通這一切後,實不知該哭該笑,因被看重而竊喜,內心卻又莫名沉滯,兩種心緒交相夾擊,讓她進退無據,傻了般定在原地。
叩、叩——叩——
蹲在船首的少年小廝很故意地敲出聲響。
她整個人一震,被吸引過去,就見對方擠眉、眨眼、努嘴,拚了命給指示,而且還合掌偷偷地又拜又求,癟起嘴,兩道眉揪成八字模樣。
循著他所給的方位看去,紅木矮几上擱著一團厚布。
那少年的意思似乎要她幫個忙,因主子沒要他進,他不敢任意進去,只得請她將厚布遞給主子大爺。
她憑本能挪動雙腿,走近兩步,指尖觸及那團厚布時,柳眉忽而一動。
竟熱燙熱燙的!
厚布裡似裹著烤燙的小石碎片,挲了挲,發出「沙沙」聲音。
少年小廝咧嘴一笑,指指左膝部位,她一看也就明白了。
捧著厚布團走到正閉目忍痛的宮靜川跟前,他額面上的泛珠較道才分明,額角細浮血筋,顯然腿腳的不適讓他必須花費極大心神應付,暫且無力顧及其他。
如此倔氣,如此……在人前強撐……
夏曉清一時間道不明內心那層層迭迭湧出的東西,波動似瀾,忽疾忽徐,深心的深心之處,彷彿某根弦被挑動,隱隱顫顫,浮游蔓延,無法抑之、挫之……
那一聲歎息在心中悄悄滾逸,不讓誰知聞。
她矮下身,半跪在他跟前,將一團熱燙的厚布捂在他左邊膝頭上。
突然間,她輕捧厚布團的柔荑被用力按住!
她氣息陡窒,臉容揚起,對上男人徐徐睜開的一雙峻瞳。
「你……你很疼,是嗎?熱敷一會兒會好些的……」她澀澀從唇間擠出話,一顆心怦怦、怦怦跳得好響,被按住的手不敢輕動,膚上已燙出一層熱。
男人那雙深沉長目看了她許久,看得無端細膩,在她五官表相上細細穿梭,同時似也看進她神魂裡。
終於,宮靜川薄唇微勾,淡淡笑開。「是頗疼呢……那就有勞曉清姑娘了。」
他很懂得得寸進尺的法門。
昨日尚稱她「夏姑娘」,今日已直用她閨名,且用得很理所當然,根本不管她如何想?又允不允?
「你手腕和頰面上的瘀痕好些了。」放開她的手時,宮靜川平鋪直敘道。
「嗯……」夏曉清悶著聲,點點頭。
熱布團上縫有兩條細帶子,她將厚厚布團仔細綁在他膝處,確定熱度能滲進,好一會兒才又小小聲擠出話。「多謝宮爺所贈的藥膏,果然能收奇效。」
其實應該喚小廝進來服侍的,但他放任由她,她竟也順手做了,就跟尋常時候替筋骨不好的娘親按揉、拍通血氣差不多感覺,是直到她指尖隔著薄薄襦褲布料碰觸到他大腿,他似有若無一震,她也跟著震醒,一張臉紅到幾要冒煙,才倏地站起,並矯枉過正般退開兩大步。
「是我要多謝姑娘。」宮靜川微微一笑。
應是忍過最疼的那一波了,青白臉龐終於浮出一些血色。
他靜看她一會兒,道:「那藥膏雖好,卻希望姑娘往後不再用得上它。」
夏曉清心湖落葉,心漪漫漫,內在波動著,她盡力持平語調,道:「宮爺不該……不該讓明玉和澄心來尋我,不該讓她們到夏府來。」
「坐。」
回應她的是男人一貫淡然的神態,渾像似沒將她的話當一回事。
咬咬唇,她聽令坐下,見他閒慢飲茶,她也端起桌前的茶秀氣喝著,一口接一口啜飲,眸心輕凝不動,未察覺自個兒像在跟誰賭氣。
第七章
片刻過去——
「為什麼?」宮靜川放下茶杯,一手猶按在左膝上,問得突然。「明玉和澄心為什麼不該到夏家尋你?」
夏曉清抬起羽睫,容色清冷。
她靜默了會兒,那雙眼學不來冷然姿態,又流漫出太多感情。「……那地方不很安全,她們去了,若碰上不好的事,吃了虧、受了傷,怎麼辦才好?」
他目光略深,嘴角翹弧亦深了深。「有無惑跟在一旁照看,我想即便真遇上麻煩,吃虧受傷的事應該還輪不到那兩隻惹禍精。」
「她們沒惹禍!」她本能地替小姊妹倆辯護,擱在膝上的雙手不自覺握緊。「她們僅是有些……嗯……不按牌揮出牌罷了。」
「罷了?這叫罷了?你也太護短。」他刺了一句。
「我沒有!明玉和澄心她們倆……沒、沒有……她們……」她在激動個啥勁兒?那是他自家妹子,與她可有半分干係?她激辯什麼?只徒惹他笑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