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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文 / 雷恩那

    從商。

    鹽為大宗……鹽商!

    她終於應他所請落坐,眸光深直鎖住他。

    「……公子是『松遼宮家』的人?」

    「是。」他淡淡頷首。

    「那……那公子……可是宮家主事之人?」

    他舉杯飲了口茶。「是。」

    夏曉清瞠眸瞪了他好一會兒,瞬間明白了,明白長兄因何極欲討好他。

    鹽業一向是朝廷專營的事業,能從朝廷手中分得經營之權的大商寥寥無幾,怕是五根指兒都數得完,而「松遼宮家」正是其中之一,他們開鹽井、引海水煮鹽,壟占北邊鹽利。

    似宮家這樣的商家不僅是豪商之賈,因與朝廷、官府關係密切,能獨欖專賣之外,亦享權勢,簡而言之就是——皇商。

    她抿唇不語,記起出門前兄長那副嘴臉和語帶威脅的叮囑——

    別壞事。別弄擰了。伺候好那人。

    她心中興起一陣厭惡,甚至還有些無以名狀的失望之情,似覺眼前之人品味雖佳,卻也是一丘之貉。

    「公子要家兄知會我前來,不知所為何事?」

    他未答話,眼神別具深意,看得她都想不爭氣地垂下頸項。

    然後,他靜聲問「左頰上的傷是你夏家哪位爺下的手?」

    夏曉清聞言先是一怔,隨即掩飾般撇開臉蛋。

    五天前挨的掌摑,到今日已消腫不少,不小心咬破的唇舌也不太疼了,一時間真會忘記自個兒頰上猶有瘀痕。

    宮靜川盯著那張又現倔強神氣的秀容,道:「這幾日,我與夏姑娘的兩位兄長曾有接觸,府上的二爺脾性不若大爺沉穩,姑娘臉上這一掌該是夏家老二打的,是嗎?」他語調平穩,神態亦穩,眉宇間不見波動。「他動手傷你,是因那日在碼頭區,你散了自家錢銀幫了『伍家堂』,是嗎?」

    這會兒換夏曉清不答話,然而,他也不是真要她回答什麼。

    宮靜川繼而道:「你家掌權的老奶奶已仙逝好些年,你爹親也病故,夏家嫡母對你生母一直存有心結,不可能善待你,而兩位同父異母的兄長盡數把持家中產業,婚前縱有一身本事也難出頭,不是嗎?」

    她實在不明白這男人究竟打什麼算盤!

    只是……被一個尚算陌生之人道出家中之事,還說得如此直白,底細全被揭盡,她滿心難受啊,向來定靜能忍的性子幾要不能維持。

    咬牙,咬得牙齦感覺出疼痛。

    她不再閃避他的注視,螓首一揚,將傷顏坦然曝露,清冷道:「想知道的事,公子不都打探出來了?既是心知肚明,又何須再問?」

    她盈盈起身,玉顏淡罩寒霜。

    「公子倘無要事相談,恕我告辭。」很氣、很惱,男人的目光和言詞讓她深覺無到藏匿,那個最最真實的她彷彿失去一切防護,他再深進一步,只要一小步,就能擊垮她似的。

    她福身作禮,這禮作得很是敷衍,草草一福已旋身要走,哪知宮靜川竟倏地站起,她走出兩步,他未拄手杖已跨步追上,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夏曉清大吃一驚,憑本能使勁掙扎。

    不知怎麼搞的,該是她回身甩手時的力道太強,狠狠往他胸前捶中一記,他重心陡失,再加上腿腳不好,如此連拉帶扯,導致她自己也沒能站穩,結果整個人朝他撲去。

    下一瞬,兩人雙雙倒落。

    他當了她的墊背,被她完全壓在底下。

    跌倒時,他的大掌一直扣住她,怕她真要跑走一般。

    受了驚嚇,夏曉清伏在男人胸前細細喘息,眸光往上一瞄,驀然與他相視,她覷見自己投落在他瞳仁底的影兒,這才意會到兩人挨得有多近!

    她輕抽一口氣,欲爬離他胸前,他五指卻又一按,牢牢抓她手腕。

    「唔……」她眉心輕擰,唇死拒著,雙肩不禁微微一縮。

    見她吃痛般瑟縮,宮靜川立即放鬆指勁。

    他迅捷坐起,不由分說推高她單邊衣袖,清光之下,姑娘家的細腕泛開一圈圈紅痕,有幾處嚴重些,已浮出點點的烏青瘀傷。

    「是我造成的嗎?」他單刀直入問。

    坦白道,夏曉清真想用力點頭、堅定答是。

    他恰恰施力在夏震儒今早箝握她的地方,瞬間疼得她抽氣。

    她想引發他的罪惡感,想讓他明白他有多麼可惡,只是啊只是,凝穩神思去想——自己這麼做,又何必?

    第四章

    忍下幾要出口的歎息,她抿緊唇瓣,緩慢而明確地搖搖頭。

    「誰做的?」宮靜川沉靜再問。

    她仍倔強不答,他再問「是你那兩位兄長弄出來的?」

    「不用你管!」她真恨雙眸竟聚濕氣。

    她已許久不哭了,此時心緒卻軟弱浮動……怎麼可以?!

    她瞪他,不知自個兒臉蛋脹紅,只管怒瞪著他。

    「你和他們……你們都是一樣的,是一夥兒的……他、他要我伺候好你,要我不能壞事,要我伺候好你,你……你和他們一樣骯髒、一樣污穢!既是如此,就省省力氣,別擺出清高模樣,別裝出一副關心他人的嘴臉!」怒道,她再次試圖甩開他的手,這一次竟十分輕易便擺脫他的掌握。

    她能感覺出風的流動陡然一滯,開闊的園子裡氛圍繃緊。

    沒錯,她說的話就是不中聽,她到底還是惹惱了他……

    一時間,她有種豁出去的蠻勁,痛快得很,然而又一時間,內心卻難免拉扯。

    如若只她一個,死活就她一個,不用顧忌誰,不怕連累誰,不痛快便開罵,看不過眼就甩臉子掉頭走人,如果可以,該有多好?

    但……不可以的,她有娘親需要照看,有果兒、大智,有她在意的人需要顧及,她沒有任情任住的權利。

    欸,她怎就沒忍住?

    夏曉清暗暗自責。

    原以為抬睫會看到一張憤怒的男性面龐,豈知,他、他不怒反笑!

    絕非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而是嚴嶺嘴角真軟化了,那絲極淡的笑帶出他內心的訝然與興味。

    她費勁壓抑翻江倒海般的心緒,欲起身,一大截裙擺不知何時被他的腿壓住。

    他……根本是故意的!他無視於她的瞪視,慢條斯理從袖底掏出一隻薄匣。

    「這膏藥是按古藥方煉製而成,在消腫化瘀上能收奇效,你拿去吧。」

    她雙眸略瞠。「我不需要。」

    他沒出聲駁她。

    只是見她凝容抿唇,不收他遞去的藥匣,他存心跟她槓上似的,匣子一直遞到她臉前,然後動也不動。

    他不動,她若想動,勢必要粗魯地將裙擺從他腿下抽出……

    一個模糊且古怪的想法閃過腦海,她覺得,他不會輕易放開,她很可能會扯裂自個兒的裙子……

    她認輸了,很快拿走他手中的小藥匣,緊緊握住。

    「公子還想如何?」

    宮靜川終於挪動身軀,淡淡道:「把夏姑娘裙擺壓皺了,是在下不好。」

    想罵人卻找不到話可罵,夏曉清最後只能撇開雙頰微鼓的臉,輕靈地爬起來。

    她拂去裙上看不見的塵土,狀若專泛,眼尾餘光卻偷覷男人起身的動作。

    他左腿的傷似在膝部,雖然還算順暢地爬站起來,他一掌停在左膝揉了揉才勉強站直身軀。

    他退回石桌邊,步伐明顯不穩。夏曉清本能想伸手扶他,但她及時拉住心思。

    肩背僵硬,腳步沉滯……

    他似在忍痛,又像不是,她看不太出來,因他握住擱在桌邊的那根烏木杖,拄著它轉身面對她時,他神態尋常,薄唇上那抹似有若無的淡笑尚未消褪。

    「夏姑娘,關於適才你對我的評論,可否容我解釋幾句?」未等她應聲,他笑笑又道:「水至清,則無魚,想在這世道中如魚得水般活下,我確實做過幾件不算好的事,但應該還稱不上是骯髒、污穢之人,不過也絕跟『清高』二字扯不上邊。我懂得什麼是關心,關心一個人,我還不需要假裝,畢竟能得到我關注的,全是我心是在意的人,既是在意,關懷之情油然而生,何須去裝?」

    她聽得一愣一愣,漾水的眸子無法從他臉上移開。

    他拇指習慣住摩挲杖首,將她看得極深,徐聲又道:「我不知你那兩位異母兄長作何想法,但遨你過府,僅因有事請你相幫。」稍頓了頓。「我之前在碼頭區見過你,你帶伍家老太爺之遨上了一隻舫舟……當時我也在。」

    「我知道。」夏曉清頷首,頰面有些泛紅。「我曉得的……你當時避在折屏之後,我瞧見一截袍擺,那料子並不常見,就跟你身上穿的衣料一模一樣,只有繡紋不同,我能認得的……你、你其實就是舫舟主人。」

    他深靜目底訊雷不及掩耳地閃過碎光。

    那是揉進驚與喜、迷惑與讚歎的輝芒,即興即逝。他定力絕佳,沒讓那種不尋常的心緒持續坐大。

    「當日請夏姑娘上般的確實是我,那是因你在碼頭區上的行徑太醒目,頗出我意料之外,而伍家老太爺似乎又太鍾意你……關於你在夏家的事,大半以上皆是從他口中得知,我想他是太喜愛你,喜愛到不能容允有誰輕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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