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決明
丫鬟們巧扮的喜娘,心思確實是如此呀,才會一個叫他找來北城特產「金桔糕」十箱;一個要荒城雪錦毛裘一件,外加冰鱈一尾;一隻差沒開口說「今兒不許娶,轎子馬上回頭去」,全抱著破壞婚禮的私心吶,若不是郭強跳出來斥止她們,不知還有多離譜的難題,被提出要他照辦。
「那算來我很輕鬆耶,一會坐在床上打盹,一會送進轎裡打盹,不然便是站在大廳打盹。」她哈哈笑,什麼疲倦什麼無聊,此刻全數飛光,因為最累的人不是她。
「早知道私定終身就好。像現在,一邊跑一邊問;你要不要嫁我?」
「好呀。」她笑應。
「天地為證,日月為憑,我倆從現在起,成為夫妻。」多簡潔有力!多乾脆利落!多鏗鏘有力!
「我也比較喜歡你這種成親方式耶,就我們倆,不一定要良辰吉時,不用大肆鋪張,也許在哪條小河畔,吃著烤魚;也許窩在哪出樹洞裡,咬著果子……都能馬上完成婚事。不過,後悔莫及,是你自己要縱容人類騎到你頭頂上,給他們一個」交代「,你只能認了。」
狻猊歎氣,前後遭人包夾,團團圍住。
是可以略施小術,「咻」地不見,但為了逃避麻煩婚禮而冒險施法,著實不智。
最後,狻猊被半請半架,送回大廳,繼續後頭的「一人一壺酒,灌醉新郎官」大作戰,而她,由人攙扶入房,乖乖坐床打盹。
「幹嘛不動用言靈,撂倒那群囉嗦人類呢?狻猊明明可以輕易做到的嘛,先弄昏他們,隔日醒來,再編派些借口,說是大夥兒昨夜玩瘋了、喝掛了,不就打發掉他們嗎?」延維心裡有此疑惑,卻也逕自認為,狻猊與郭強眾人相熟許久,早視其為家人朋友,不願欺騙他們,讓他們失望。
「你別拋下我先睡,等我回來洞房花燭。」
狻猊遭人架走前,在她耳邊留下這句逼人臉紅的話兒,害她到現在雙腮仍熱乎乎的。他倆並非頭一回肌膚相親,可想起床第甜蜜,和誘人耽溺沉淪的火熱纏綿,仍不免心跳加速,快樂地期待著……
稍嫌燥熱地推開窗扇,揮推丫鬟侍候的她,站在窗前,拂面涼風灌入,舒緩雙頰不爭氣湧上的嫩紅彤雲。
真珠長簾遭夜風嬉戲,叮叮作響,雖不成曲調,兀自悅耳悠揚。延維托腮,閉目聆聽,一方面也想聽聽遠在廳堂間,那熱鬧喧嘩的敬酒吆喝中,哪一道是屬狻猊所有。
他此時應該被酒灌得很飽了吧,呵呵。
狻猊的聲音還沒聽見,倒是閣樓下方的小園圃裡,一對男女交談,率先傳入她耳內。
女人嬌嗓很很陌生,她不曾聽聞,男人則不然,相當容易辨識。
郭強嘛。
他與一個女人正在……爭執?
「你又回來做什麼?!離開五六年,音訊全無,我與小茹早已當作世上沒有你這個人,父女倆過得順遂自在,你此刻出現……究竟是何居心?!」郭強喝了不少酒,吼聲含混不清,時大時小。
「是我錯了……是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小茹……」女人不斷啜泣,聲聲自責。
「現在說這些沒有意義!你當初走了,就不該以為你還能獲得原諒!你快滾!我不想讓小茹看見你!滾!」
「強哥!我求你讓我見小茹一面……我好想她……這五六年裡,我日日夜夜想著她……我躲遠遠看她就好,一眼,看她一眼我就走,求你,求求你……」女人撲通跪下,甚至磕起頭來。
「你有臉見她?!你沒資格!打從你拋棄她的那一天起,你就失去了做娘的資格!」郭強顧不得咆哮聲是否會引來他人查看,氣急敗壞地嚷嚷。
「原來郭強和他那個卷款私逃的妻子……」延維恍然大悟。
由她這方向瞧去,勉強能看見郭強僵挺背影,女人泰半身形和容貌,皆被郭強及樹蔭遮去,看不明白。
延維托腮咕噥:「離家那麼久,挑這時候回來,確實很怪,若她與姦夫生活幸福美滿,哪裡有空閒管棄夫和女兒?」
有鬼。延維以小人之心,做出結論。
「你馬上滾出去!」郭強強拉起女人,往後門方向走,要將她驅趕出府,他冷下心腸道:「別再來了!你跟我們父女倆,已經恩斷義絕,你真為小茹好,就永永遠遠不要出現在她面前!別去打擾她!給她個清靜!回去找你那個男人——」
「強哥……」
「爹?」童稚聲,突兀加入,身穿粉嫩絲裳的八歲小女娃,站在廊柱後,不知已聽見多少。
「小、小茹?!你……你怎沒在前廳,跟大家一起祝賀五爺新婚,跑、跑到這兒來……喜宴結、結束了嗎?」郭強結結巴巴奔向女兒,企圖阻擋母女相見,此時無瑕驅逐妻子,一心想趕快帶離女兒。
第十一章
「小茹……」女人情難自禁,淚水涓涓落下,呢喃女兒小名。
「爹,她是誰?」小茹稚秀臉龐上,擁有同齡孩子所沒有的成熟。她方才躲在柱子後頭,逐字不漏聽完爹與……那女人的所有對話。從談話爭吵中,她知道這女人的身份,只是想從爹爹口中,得到進一步證實。
「她……」郭強支吾,不知應否吐實。女人亦不敢貿然相認,畢竟當年她的離去,留下太多不堪,讓郭強及小茹承擔。
「她是小茹的……娘親嗎?」小茹等不到郭強的答案,逕自又問。
女人唔咽,以手捂口,摀不住狼狽哭聲和呢喃:「娘對不起你……」
這句話,訴盡了答案。
小茹僵僵站著,沒再開口說話,定定忘向女人,彷彿失了神,郭強把她抱起,將小小螓首按進寬闊懷裡,他轉頭對身後女人低吼:
「你還不走!出去!」
「小茹……」女人想踏近一步,被郭強凌厲眼神逼退,無計可施下,她走出珍珠閣後門,門扉掩上前,濛濛淚眼仍是望著小茹,依依不捨。
「爹,娘走了……娘又走了……」小茹喃喃說話。
「沒有『又』,她本來沒回來過,忘了這回事……我們父女倆,這些年來不也過得很好?小茹,走,我們回廳裡去吃飯,宴席還沒結束,你最愛的兔饅頭快上桌了……太遲回去會被吃光的。」郭強故作輕鬆,要粉飾掉逃妻帶給女兒的刺激。
他不願讓女兒認娘,便是擔心小茹的反應。
這些年裡,小茹不是沒吵著想要娘親,尤其每回在外頭受了委屈,被惡劣孩童取笑,說她是個沒娘要的孩子時,她便會向他哭鬧,用哀求、用撒嬌、用死纏爛打,要他找「娘親」給她。
有時他會軟聲安撫,有時他會厲聲斥責,造成小茹對「娘親」的又愛又恨,他知道女兒渴望母愛,也明白女兒對於娘親拋棄她一事,無法諒解,她需要時日適應,而非一夜之間教她全盤接受。
小茹抿抿嘴,不答不應,任由郭強抱起她,返回前頭宴席,圓圓眸兒,直覷那片虛掩門板,不知心裡想些什麼。
延維纖掌托頰,食指輕輕在粉頰上敲啊敲,窗外,戲已終人已散,她仍是看著那處位置,眼都沒眨。
她沒弄懂是怎樣的心思驅使……說不定是成親過程太無趣,先得閒得她發慌,教她決定起身找樂子。
延維踩上窗欞,腳步輕蹬,躍入沉沉夜幕中,以凌空之姿,尋找那抹離去的女人身影——她尚未走遠,雙肩一顫一顫,頻頻拭淚,在寂靜街道間,形單影孤,哭聲仍隱隱傳來,好不可憐……
延維緩緩跟了上去。
完全忘了狻猊要她乖乖等他回來,洞房花燭。
新房冷冷清清,新郎官獨自一人守空閨,龍鳳雙燭辟啪燃燒,燭淚滴滴墜下,在燭台聚集,隨夜色更深沉,蠟炬漸消,拋下千金春宵及新郎官的亂跑新娘,總算又爬窗回來。
「壞傢伙,哪兒去溜躂去了?」一對長臂探來,牢牢逮住沒乖順待在房裡,靜候他掀蓋頭的頑皮新娘。延維沒來得及反應,溫熱炙燙的唇,已擒獲她溫軟耳垂,在她髮鬢間,吐息廝磨。
濃濃酒息,光聞,便教人醉。
「他們是把你丟進酒罈裡了嗎?」她頭一回在他身上嗅到的不是煙香,而是酒味,味道好重,蓋過了煙香。
「相去不遠。」狻猊呵笑,伴隨字字吁出,自然是醇郁酒氣。
今夜,被閣裡眾人一杯一杯灌,若拿個木盆子裝,大抵也有六成滿,用來泡澡都快沒問題了。
他沿著她纖美皓頸游移,撒落或輕或重的咂吻,手掌捏握小巧玉劾,指腹眷蹭著那寸柔膩粉嫩,手指所到之處,薄唇隨後跟上、吻上。
束在柳腰上的金邊紅帶,遭他卸離,流泉一般,蜿蜒流溢兩人腳下,繡巧精緻的嫁裳,不敵衣料下白玉無瑕的雪膚更教人欣賞眷愛,他扯去繁複珠綴的紅綢,埋首芬馥嫩軟間,製造屬於他專有的火熱烙印。
酒,能亂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