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決明
她咬箸,嗓音含糊,仍對他的說辭存疑:
「光看著你,就會覺得一桌飯菜好吃?這種話聽來,真匪夷所思……」她還是不相信。
「哪會?我前幾次吃到常大嬸的芋泥炸丸,雖覺不差,但也沒今天嘴饞,想再多吃一兩顆呢。」他目光深邃,黑瞳炯炯,映著他凝視他時的認真表情,他故作恍然大悟,又咬一口芋丸,另外一半,塞到她嘴裡,俊朗輕笑:「果然,一邊吃飯,一邊拿你當配菜,讓人食慾大振。」
原來,有這番感受的,不單僅止她,就連他也……
身旁之人,影響心境甚劇。
讓人心甜的彼此,相偎相伴,教粗茶淡飯也更勝麟肝鳳髓。
日子,平平順順溜走,樸實平凡中又很安逸,不是頭一回遊歷的人界陸路,卻有她意料之外的新奇好玩。
前幾日,還籠罩在西海龍王隨時會出現的陰霾下,無論做任何事都綁手綁腳,快樂也跟著對半打折。
但一天天過去,恐懼,像是庸人自擾,別說是西海龍王,連條小魚小蝦亦沒個影兒,時間一長,她也漸漸鬆懈。
她和狻猊,是珍珠閣內最不負責的當家主子,也是最肥碩的兩隻米蟲。
閣裡開門做生意,勤快招攬客人時,他們光明正大走出閣門,去玩去逛去踩大街,眾人嚷嚷要喝他們的喜酒,又是叮囑又是拜託他們,出門採買些喜宴必需品回來,別淨想著玩樂。
結果白天出門、晚上返歸,兩人手上、懷裡全是吃喝玩樂之物,哪有半項跟婚事有關?
兩人對婚事的態度,彷彿無關緊要,看進閣裡眾人眼中,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年紀稍長的老僕,希望熱鬧辦場婚宴,讓左右鄰居沾沾喜,見五爺完成終生大事,他們才覺安心,接下來好催促新人,快快生出下一代的小主子,傳承下去珍珠閣事業。
年紀輕些的婢僕,倒有另番見解,認為五爺和新夫人對婚事視之無謂,八成暗地裡有旁人無法明白的感情盲點,才不趕著給新夫人正式名分。
至於兩位當事人,純粹對人類繁瑣的婚喪喜慶,懶得多加瞭解。
成親與否,不代表一生恩愛,他們不吃人類這套,身上沒有馱負太多道德枷鎖,愛和不愛,對他們是如此簡單的事,讓不讓人知道,請不請大家喝杯喜酒,都不會影響它的發生,他們自然懶散以對。
延維亦非一般姑娘,提及婚事便嬌柔羞澀,她不稀罕珍珠閣裡的「陌生人們」給予什麼新婚祝賀,明明是兩個人的私事,他們插個啥嘴呀?!
要吃吃喝喝,不會叫桌豐盛飯菜,大夥兒圍過去坐滿,吃個痛快不就得了,巧立啥名目嘛!
其餘人越是囉囉唆唆,只讓她覺得煩。
「他們出自一番好意,我們就順從他們一次吧。」狻猊在被架去丈量紅蟒袍尺寸時,苦笑對她說,要她也甘願點,鳳冠霞帔、朱羅繡衣同樣等著她呢。
今日預定好的遊湖行程,被全盤打亂,延維無法像狻猊擁有和善好臉色,她繃著臉,不笑的神情,異常冷艷。
裁衣師傅對她的熱絡讚美,誇她身形穠纖合度,她一丁點也不開心,自始至終不吭半聲,任由她們翻來轉去,又是量肩又是圈腰的,只盼快些結束惱人無趣的繁複雜事。
好不容易裁衣師傅寫齊所需的尺寸,應允將以最快速度趕製後便先行離去,延維才鬆口氣,裙擺一撩,匆匆跨出廳門。
「沒見過有人要成親,臉還這麼臭,一副心不甘情不願。」
「不知道有多少人羨慕她能嫁給五爺哩!」身在福中不知福!
身後小婢女自以為聲音壓得夠低了,也認為延維走遠,不可能聽見她們的背後竊語。
「要不是親眼看過五爺待她好,她剛才對趙師傅愛理不理的模樣,我會以為她根本是被逼著嫁五爺吧。」
珍珠閣裡的丫鬟,個個視延維如侵入者,莫名出現,莫名成為五爺的妻,莫名當了她們的新夫人,誰服氣呀!
於是私底下,總愛批評兩句,藉以平息芳心破碎的失戀心痛。
「五爺也很奇怪,看似很疼愛她,可遲遲不給她名分,對於婚事,好似有也行,沒有亦無妨,金晶她們說,五爺沒成親的打算,是給總管催上架的。」
「……說不定五爺早先與她辦過簡單的迎娶,只是我們不知情罷了。」
「沒有哦,劉伶私下推敲過,也從總管口中問出來,沒這回事呢。」
她們巴不得五爺無心於新夫人,最好是一時新鮮,熱頭過了,婚事快快告吹,把她們英挺俊俏的五爺還給她們,就算她們沒機會成為他的夫人,遠遠戀慕他也很好。
除了私心,延維的不善交際、不會做人,沒有一張甜嘴,不懂討好閣裡上上下下,更加深她們對延維的不滿。
「如此看來,五爺根本不想娶她吧……總管他們太多事了,何必逼著五爺,與她成為名正言順的夫妻呀……」心痛死了。
「哼。」延維冷嗤,當她們是瘋狗亂亂呔,這些小女孩的敵意從何而來,她很明白,但她無暇去管,心裡唯一在意的,是趕緊將同樣被當成玩偶丈量身軀尺寸的狻猊給救出來,兩人再一塊去遊湖!
眼前遠遠廊下,又有三個小丫頭交頭接耳,捂著粉嫩唇兒,咭咭偷笑,看見她時的眼神,都帶有相仿的妒意,隱藏功力不夠高深,她一眼就看穿,不過她習慣被人嫉妒及排擠,所以完全不難過,更不會擱在心上。
第九章
氣她,討厭她,說她壞話,她又不會少塊肉。
當三名丫鬟正面迎來,三人沒忘表面恭敬,一個個軟軟福身,朝她行禮。
「夫人,您找五爺嗎?他在珍珠閣大廳,您朝那兒去,就能看見他呢。」中央的那位,笑容可愛迷人,可甜孜孜的嗓裡,惡意濃濃。
延維很熟悉,因為她自己做壞事時,嗓音也是特別嬌、特別嫩。
吃人的獸,往往擁有魁人的嗲嗲音色。
哼,她延維不是被嚇大的,這幾個丫頭,八成就是知道狻猊在閣裡大廳,正被哪幾個貌美女客給團團圍住,也要她親眼去看看「她家夫君」有多受歡迎,待其他姑娘亦同等的溫柔,最好她自個兒能認清現實,自覺配不上他,半夜趁四下無人,羞愧地收拾包袱離開……
是怎樣?她破壞太多他人戀情,所以天理報應,現在輪到別人來壞她恩愛嗎?
偏偏她延維不是這種貨色,小丫頭們的伎倆她見多了,玩得比她們更陰狠,啥也嚇不倒她,就算她正巧來到大廳,撞見某女客佯裝絆到裙擺,跌進狻猊懷裡,緊緊纏抱,她都不覺得有何關係,只除了——
林櫻花。
她幾乎快忘了,這一個讓狻猊首次對她冷顏以待的嬌柔姑娘。
狻猊曾為了這個女人,告誡過她,不許招惹她。
狻猊曾為了這個女人,在她最危急時現身,救她於禽獸魔爪之下,英雄救美,抱她脫離險境。
狻猊曾為了這個女人,不辭辛苦,勤跑人界,就為她手上一炷煙香。
她延維,誰都不怕。
除了林櫻花。
那個正跌進狻猊懷裡,一臉笨拙窘紅,雙腮因而更顯鮮嫩的纖弱女子。
「抱、抱歉……」林櫻花匆匆由狻猊懷中退開,臉上紅潮遲遲未退,對自己的拙態很是懊惱。
「別慌,先請坐。」狻猊溫柔淺笑。「你想買條珍珠項鏈,送予令堂當壽辰之禮?」
「嗯,我娘素來喜愛珍珠閣的飾物,去年我送她一對耳飾,她很開心,所以……我想找能與那對耳飾相配的珠煉。」腮間窘紅,好不容易才慢慢消散,林櫻花不再手忙腳亂,正襟危坐的模樣,像極了聽訓的小粉娃,嬌悄可愛。
「郭強,去取那串七十六顆金珠的鏈子來。」
「……咦?我尚未提及我先前買的耳飾,正是金色真珠……」林櫻花對此巧合頗為意外,狻猊僅是笑,沒多解釋。
「五爺,請。」郭強遞來錦盒。
盒裡一串珠圓色潤的美麗珠貝,罕見的金澤,一顆顆飽滿渾圓,大小近乎無異,珠數又如此之多,價位肯定不低。
狻猊將錦盒放到林櫻花面前。
「這串真珠,與你送令堂的耳飾,是否相仿?」
「是,大小和色澤,幾乎一樣,好漂亮……」
「這是東海珠蚌所產之珠,尋常顏色是乳白及淡黃,越是深海,真珠色澤越深,或許與海水溫度差異攸關,百來顆蚌中,能尋出一顆澄金色真珠,已屬難得,珠體雖小,小得精巧別緻,佩戴起來貴氣卻不顯俗氣。」
林櫻花很是喜愛,一瞧再瞧。
「那就帶這條珠煉,我讓人替你包起來?」狻猊口吻像個地道商人。
「可……我還沒問它要賣多少?」林櫻心裡拿捏的數目字,就怕不足以買下它。
「珍珠閣這幾日正好在促銷,你一定買得起。」狻猊報了個數目,一旁郭強心痛抽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