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夏晴風
「我沒有做兩人份的工作。」她冷淡反駁。
「沒有?你當我眼睛瞎了?每天中午,你用私人時間費盡心思幫我安排約會,下班後在公司多待兩、三個小時,我知道你是為了我的私事在忙。」
「坦白說我本來只要求助理幫我訂花、訂餐廳,工作上能幫我催圖、送圖、建檔就行,結果你連跟廠商斡旋、催盯材料品質、出圖錯誤都幫上忙,你做的事情可以抵三個助理的工作量,我並沒有誇張。」
「連工程部都誇獎你,他們要我無論如何好好留住你這個好助理。況且哪個助理會不只幫老闆安排約會、代買門票,還利用私人時間充當送貨員,幫忙送花、送禮物的?」
梁喆繹披她的冰冷憤怒弄得也生起氣來,聲音大了起來。
她怔住,被能鏗鏘有力的「慷慨陳詞」削弱氣勢,原本她是理直氣壯的,想辭職維護早已非常薄弱的尊嚴,但現在……
「我說的是實話,你不瞭解我,我身上根本沒多少同情心,幫你請看護,只是想讓你輕鬆點,能更專心工作。我盤算過,要是沒你在旁邊幫忙,我恐怕請三個人都不夠抵你現在的工作量,而目前我只花一份薪水。」
「不要把你的自尊心無限擴張了,真要浪費同情心,比你可憐的人多著,我不會浪費在你身上。」見她呆怔,梁喆繹放軟了聲音,「我不是沒有人性的老闆,工程部幾個主任、繪圖部組長,都對你讚賞有加,你幫我打點約會,又是催圖、盯圖的,聯絡業主、準備標案資料,你做的遠遠超過我所期望,我只是給你應得的報酬而已。」
姜舒涵沉默了半晌。他……有些說服她了,她的確是做了很多事,本來只是想讓他覺得他加薪百分之十「物超所值」,沒想到看在他眼裡,她居然超值到一人抵三人用。
「染先生真的認為,我做了三人份的工作量?」她還是有些困惑。
「當然。」他肯定萬分,見她快被說服,便趕緊接著說:「外籍看護每個月的薪水,還不夠我請個助理,我覺得很值得。你不要拒絕,能讓你少請假就好。上星期你請一天假,我忙翻了,算是我拜託你接受我的好意。」他軟硬兼施。
姜舒涵望著他坦率明亮的目光,無聲地歎口氣,「梁先生,謝澍你,我接受你的好意。」
有個看護在家陪奶奶,她其實比較放心,這是實際面。
她再也不可能找到比目前待遇更好的工作,而梁喆繹看起來也真的不像是同情她,也許她確實工作績效超高,讓他少不了她吧。
他總算鬆口氣,笑道:「很好,以後你就能專心替我工作了。」
「梁先生……」你其實是個好人,雖然花心些……姜舒涵說不出想說的話。
「嗯?」
「沒其他事的話,我出去忙了。」半晌後,她說。
「姜舒涵……」他面露猶豫,一會才說:「如果你願意,我希望你能把我當成朋友,私底下有什麼閒難,可以來找我。」
聽完,她呆了呆。
回過神後,她輕輕點頭,沒多說什麼,走出他的辦公室。
第4章()
他們算是朋友了嗎?
陽光毒辣,都已經入秋,午後的溫度仍高得嚇人。
姜舒涵跟著梁喆繹站在太陽底下,心裡轉過那個問題——
他們,算是朋友了吧?
就某種程度而言,他們是朋友,至少,梁喆繹說了,如果不是朋友,他不會讓她跟來陪他看「孩子」。
眼前,一幢斜瓦建築,被長方形繡石砌成的矮圍牆圈住,超過兩百坪的花園,右邊種下整片紅、白、黃、粉、橘……各色波斯菊,迎風搖曳開得正盛,右邊沿圍牆砌成的長條小花台則種滿三色菫。
一年九個月過去,這幢主建築物有百坪大的斜瓦屋頂別墅,是「黑衣男」請梁喆繹為王湘菱設計、建造的。
梁喆繹化三個月設計,一年半趕工建造完成,今天算是新屋落成,下星期就能讓業主「黑衣男」完成點交手續。
梁喆繹對她說過,他設計的每幢建築物就像是他的孩子,有他的心血在其中。
他習慣在建築物完工那日,到現場見見「孩子」。
以前他總是一個人見他的「孩子」,但在他說希望她能將他當成朋友後的某日下F午,約莫是四、五個月前,他突然邀她一塊去看「孩子」。
這幾個月來她陪他看了六幢屋子,全是私人請托他設計建造的,眼前這是第七幢。
她思緒正亂著,梁喆繹開口了。
「西方人說LuckySeven,七是個幸運數字。這是你陪我看的第七個孩子,我希望……」他領著她進入花園,站在三色堇的花台前說話,他說到一半突然抬頭對上她的眼睛,不說了。
姜舒涵被他看得心慌,但只能默默挨著他的視線,等待他沒說完的話。
「你說,我的希望能不能實現呢?」梁喆繹淺笑。
「你的希望是什麼?」
梁喆繹輕笑出聲,不答話。
他思緒飄遠了,想起她剛進事務所時頂著清純的娃娃頭,一年九個月過去,她蓄起長髮,原本齊眉的劉海已經不見。
陽光烈,汗珠滑過她的臉,紮在後頭的馬尾扎不緊鬢間幾繒較短的發,髮絲沾黏在她頰邊,他忽然想起她在育幼院樹下讀故事的午後。
梁喆繹轉身,朝屋子走。
踏上進屋的兩個階梯,他打開暗金鍛鐵屋門,新屋裡灰濛濛的塵埃在充足的光線下飄舞,他開口,「這屋子,是我設計的好孩子。好孩子該配一對幸福的好主人,只有屋子的主人們幸福了,孩子才能被用心對待照護。我希望,安先生跟你的好朋友方安淇幸福過完這輩子。你說我的希望能實現嗎?」
屋子四面采光充足,梁喆繹站在空曠的客廳,朝靠近大門的姜舒涵問。
姜舒涵聽他緩慢的語句,像春天水流的小溪潺潺地流動,舞在光線下的粉塵,忽而閃亮忽而暗,好似層薄薄金色粉末罩著挺拔高大的他。
他的語氣詢問中帶著些許不可察的憂傷,是她的錯覺嗎?
「你認為你的希望不可能實現?」她蹙眉反問。梁喆繹的目光轉瞬燦亮起來,他笑了,聲音又清又亮,半晌,他搖搖頭,狀似沒轍地說:「你啊,什麼時候能改改一針見血的毛病?」
「要是真改掉這個毛病,恐怕梁先生會少很多樂趣。」她正經地說:「為什麼你認為你的希望不會實現?」一年前,安先生和湘菱,也就是方安淇,算是有了好結果。
兩人目前同住在安先生忠孝東路上的某幢屋子。湘菱說過,她不改回原來的名字,過去都過去了,不管安東愛的是原來的方安淇或是現在的王湘菱,現在的她只想當王湘菱。「童話屋」的美麗女老闆王湘菱,是在愛情裡死過一回的新女人,因為死過一回,所以覺悟,愛要節制。
湘菱說過,她還是愛著安東,但這輩子她不會跟他成為名實相符的眷侶,她只想兩人同居著,愛過一天是一天,愛到不能愛了,便各自分飛。
「黑衣男」安東先生,因為湘菱不願定下名分,反而更加戰戰兢兢守著這份感情……
「這世上沒有誰會真正的愛誰一輩子。」梁喆繹輕輕地說,他走往客廳的大片落地窗,摸了摸窗框,低語,「可惜了我的好孩子……」
姜舒涵走到他身旁,落地窗對著後花園,湘菱說想在後花園養只伯恩山犬。她看著草坪,想像大狗在上頭來回奔跑的模樣,說:「你的願望會實現,這個好孩子會有一對能幸福過完這輩子的主人。」
梁喆繹目光幽遠,嘴角的笑透出嘲諷,反問她,「你相信人能相愛一輩子?」
姜舒涵沒答腔。
她想,也許幾年後,這屋子會有小主人,她想像孩子和伯恩山犬在花圈追逐的幸福畫面……
其實她相信有人能相愛一輩子,如果兩個對的人,能幸運在對的時間碰在一塊的話。她相信每個人都有「靈魂伴侶」,只是能碰上的人並不多。
幸福對她來說,就像一盞小小微弱火光在她心頭溫溫燒著的希望,在人生未到盡頭,她不會放棄那份小小希望,也許有一天,她能幸運的遇見她的「靈魂伴侶」。
就像她曾經幸運遇見過去的梁喆繹,他曾那樣讓她心動……
她忘不了他將迷路孩子架在肩上的良善,那幕在她腦海早已刻印成無法抹滅的影像。
兩個人能相愛一輩子,她相信,如果她能在對的時間碰上他,她一定能愛良善的他一輩子,她一定能的!可惜,他們相遇的時機不對。
「就算我相信,也無法改變你的不相信。所以……我的答案並不重要。」
她終於輕聲開口。
嘴角的嘲諷淡去,他真誠地對著她笑,「舒涵,」他喊她的名,語氣裡的濃烈情感讓他自己也怔忡了幾秒,「你說得對!要是你改掉一針見血的毛病,我恐怕會少很多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