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 文 / 梁心
「自責?」這答案出乎意料,尋蝶不免咋舌。
「別看我師尊天不怕地不怕,做事全憑個人喜好,他教條可都背到骨子裡了,就算卸下掌門之位,他還是不敢破了清規娶我娘。唉,明明都犯了戒律,真不知他在堅持什麼。」鳳歧深吸一口氣,其實夾在中間的他也不好受。「我每次喚他爹,他臉上不是喜悅而是痛苦,後來我就不叫了,因為我知道我每喚他一次爹,就是提醒他有多對不起我娘,連正式的名分都沒辦法給她。」
尋蝶悄然地握上他溫熱的手,十指交扣,感念地細語:「我以前真傻,蘭姨明知道你師尊不能娶她,還是義無反顧地投入了,而我有段好姻緣卻不懂得把握,為了一點小事跟你鬧彆扭,幸好你不離不棄,唉……」
「傻蝶兒,是你不離不棄!」他跟師尊一樣幸運,都遇上了好女人。「我以前總覺得娘傻,守著一段不可能圓滿的緣分,我私底下勸過她好幾回,只要她想走,師尊絕對沒有理由攔她,可她就是死心眼,就像你一樣,如果你比我娘理智,懂得快刀斬亂麻,即便我做得再多,又能感動你多少?所以,是你對我不離不棄呀!」
他絕對不會讓尋蝶跟義母一樣,對人生有所遺憾,至死都等不到心願實現的一天。
「等等,你方才說心願達成一半,還有什麼心願沒達成的?」他冷靜想了想,是有個遺珠之憾。「我說過要帶你遊歷江湖,可這件事,可能得往後延了。」
把春松居留給梓姨一個人發落,他們是有命講、沒命出銅安,百花湖再深再廣,也容不了梓姨的口水與眼淚。
但尋蝶笑了,教鳳歧莫名其妙。「我年紀大了,還是安穩點的好,等我哪天不撫琴,風光下台後,再來考慮遊歷山水。再說,我的心願沒這麼偉大,簡單得很呢!」
「多簡單?」
溫尋蝶指著他右腹部。「問問你的胎記嘍!」
她的心願也太微不足道了吧,不是承諾過會同她說的嗎?真是急躁的小姑娘。他不禁啞然失笑,卻也娓娓道來他不太願意回想的事。
「我這道『胎記』不是我娘生的,是夙山留給我的,當年你跌落潛龍潭……」
鳳歧盡量避重就輕,大略提到他無法回來奔喪是被困在思齊洞內,背上的傷痕是當年責罰留下來的。
「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待你?你不是鴻渡的師弟、夙劍的師叔嗎?」她著急地問,心疼溢於言表。
「親兄弟都明算帳了,何況是我這個一年回門不到一次的師叔,不懲罰我,難不成請我回去供奉?」他捏捏她蒼白的小臉,要她寬心。「反正都過去了,你也吃了不少苦,不是嗎?」
「那時……你覺得我是生是死?」尋蝶輕咬下唇,明明告訴自己要放下,她也想放下,可是不問,她心裡還是有疙瘩。
鳳歧順了順她額前的發,瞭解她的心結為何。
「夙劍派人四處找尋,就是不見你的蹤影,但我從未放棄。我沒見到你的屍首前,你都還活著,因為我怕一旦連我也放棄,你就真的回不來了,而我也沒辦法撐過那五年……直到我回到菩提丘,茁發的墓草告訴我你未曾回鄉,我才造了衣冠塚。」
「你……你是何苦呢?」五年的牢獄之災,她實在無法想像他究竟是以何種心情熬過來的,她好懊悔。「當初是我自己不成熟,拖累你成這樣……都是我不好,我不該不分青紅皂白,我該好好聽你說的……」
他為她付出這麼多,反觀自己,又為他做了什麼?除了鬧脾氣、耍蠻橫以外,她做得最成功的,應該是狠狠地傷了他的心吧!她真慚愧……
鳳歧抬起她的下顎,見她眼眶泛著水氣,倔強如她,不是傷心至極豈會輕易示弱,可他說出這些話的用意,不是為了惹她難過。
「傻蝶兒,說什麼傻話,以後有事,我們說開了就好,別再想著以前了,好嗎?」
尋蝶含著淚水,笑著點頭。
「好,我們就看以後。」
鳳歧的眼眶內也隱約可見水光,他以指摩挲著尋蝶水嫩的櫻唇,緩緩輕柔地覆上,密不可分。
他朝朝思念的人兒,終於在他的懷裡了。
第8章()
剛指點完樂師新曲的尋蝶,擦著薄汗步至春撥樓,還沒踏進門,招呼就先來了。
「尋蝶姊,鳳大哥他還在廚房忙著呢,你先坐會兒,我倒杯甜釀給你喝。」
她跟鳳歧開始走近後,大伙對她就省了姑娘的稱謂,改喚她尋蝶姊,明明這跑堂的小李年紀還比她大幾歲,也不害臊地跟人家瞎起哄。
「他這幾天廚房跑得真勤,又進了新貨啦?」每回來找他,十回有九回在廚房。
尋蝶坐到湖邊靠窗的位子,這兒比主座涼爽多了,百花湖的景致也明目清楚,要不是她一時興起來找他拚酒,還不知道這個好地方呢。
輕啜小李遞來的甜釀,尋蝶只覺疲憊一掃而空。
「這甜酒釀味道真好,春松居進了這好東西,怎麼不先拿來給我嘗嘗?」她愛極了這甜甜的滋味,溫潤不嗆喉,令人回味再三。
「不就先拿給你品嚐了嗎?上回你來找鳳大哥拚酒,他可嚇壞了,連夜請酒商送來適合女性飲用的甜釀,他一壇一壇地試,就是為了讓你能盡興又不傷身,不過鳳大哥有交代,一次不能給你半壺以上。」
「他還真小器,喝三壺我也醉不了。」話是這麼說,她心裡還是甜滋滋的。「這酒有沒有名字?下回我好指定。」
「尋蝶。」
熟悉的爾雅男音在她背後響起,她還來不及回應,綠紋錦衣的身影隨即出現在她眼前,她伸出纖指,勾起他腰間的玉珮。
「你來了,廚房忙不忙?」尋蝶單手托頰,微倚窗,把玩著象徵春松居管事身份的玉珮,語氣帶酸。「連進貨點貨這點小事都得事必躬親,你未免太盡責了些?是覺得你的工作少,還是嫌我們人請太多呀,鳳管事?」
鳳歧只是笑笑,以尋蝶用過的酒觴倒了杯甜釀入口,那句他曾經覺得刺耳的「鳳管事」,現在聽來倒顯撒嬌。
「噯,這是我的。」來不及了,杯空酒盡,他還喝到舔嘴呢。「先說好,你喝的那一杯可不能算在我的半壺內。」
她多半是聽鳳歧的話,因為他是真心為她好,況且若是她開口要求,他哪裡不依她?還怕什麼。
「對了,小李子,你還沒跟我說這酒的名字呢!」尋蝶喚住小李離去的腳步,卻見他疑惑地望著鳳歧。「你不知道嗎?」
「呵,傻蝶兒,我剛不是告訴過你了嗎?」鳳歧迎回她的目光,俊逸朗笑。「這甜酒的名字就叫『尋蝶』。」
「你、你什麼名字不取,不怕人家笑話我呀……」她藉故望向窗外,心思全讓他的話佔據了。
「哪裡會?我覺得適用極了,梓姨也贊成用這個名字,直誇我取得好。」才進貨兩天,馬上又進了一批,客人聽不到尋蝶撫琴,來一壇尋蝶甜釀也滿足。
「梓姨什麼都允你,八成是這批酒賣得好,要是賣不好,三天就讓你換酒名。」
小李識相地離去,不再打擾。尋蝶差人送來筆硯,他對帳,她譜曲,期間她不時抬頭凝視他專注的側臉,心口暖呼呼的。
「你們還真愜意呀,怎麼不來幫幫我這苦命的老太婆,我還以為你們在主座呢,找死我了。」砰地一聲,梓姨放下一大疊帳冊,濺起的墨汁差些污了尋蝶的衣襟。
「你火氣怎麼一天比一天大,要廚房給你熬青草汁壓一壓吧!」不然早晚嚇死他們。「唉,我可憐的琴譜,還成不了一個調就夭折了……」濺了好大一塊墨印呀。
「你的琴譜不重要,我的事才嚴重著呢!」梓姨坐在他倆的對面唉聲歎氣,飲了一口鳳歧遞上的甜酒,眉頭才微鬆。「還是鳳小子貼心,真是白養你了。」
「好好好,晚點我立刻吩咐廚房熬青草汁去,愈降火愈好,行嗎?」尋蝶抿抿唇,還是問了。「何事惱著你,說出來聽聽吧,三個臭皮匠會想出個好法子的。」
梓姨鮮少跟她抱怨什麼,一定有事煩心,只是她問了,無疑是把責任往身上攬。
鳳歧拍拍她的小手,尋蝶的壓力瞬間少了一半。
「就等你這句話。」梓姨選了兩本帳冊,同時在他倆面前攤開。「右邊是春撥樓的帳本,左邊是夏培館的帳本,我為這件事困擾好久了。」
「梓姨是指上個月的營收差距過大?」這是他第一次看到春撥樓、夏培館的盈餘差額竟然高達七萬餘兩。
「沒錯,其實這種情形以前就有了,上個月的差距還算少的呢!」梓姨的眉頭再度糾結。「為了信譽,春松居用的食材皆屬上等,酒水茶葉更不馬虎,你應該清楚每個月進貨的成本委實不低,加加減減後還得應付工資開銷。一直以來,我都想拉高夏培館的盈餘來貼補,增加能應變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