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梁心
「氣什麼,我現在過得挺好的,這樣就夠啦。」漫步在涼爽竹林下,那些愛呀、恨哪,都隨風了。
「說得容易,那你還年年上山……噯,沁蘭,你瞧,河裡邊的是什麼?」實在氣不過的她本想再數落兩句,誰知一抬手,恰好指到河裡一抹漂流的白影。
「不好,是人!」沁蘭放下果籃,抓了竹竿想勾起水裡的人,無奈兩個女子力小體弱,哪裡贏得了強勁的水流,幸好有人駕馬車經過,幫了她倆一把。
「是個姑娘……天呀,傷得好重。」測了她的鼻息與脈搏,幾不可聞,但人還活著。沁蘭抹了抹汗。「小梓,我們帶的傷藥夠用嗎?」
「小傷還行,可這傷根本沒用,她腹部的傷委實太深,整罐金創藥倒下去,全讓血給衝出來了。」她也急著,不過是為急著沁蘭拭乾薄汗。「你自己也小心點,現在風大,你流汗吹不得,風邪易侵啊!」
「沒時間管這小事了,小梓,把玄黃丹給我。」她撕下裙擺,迅速卻不失小心地包紮著。人命關天,現在是一刻也浪費不得。
「不行!」小梓堅決反對。
玄黃丹是焚光特意留下來的,僅有三顆,非到病重昏迷,不會輕易使用,到現在都二十幾年了,沁蘭只有在八年前才服了一顆續命,極度珍貴啊!
「現在都什麼時候了還計較這些,她服了一顆,還有一顆不是嗎?」她拉緊撕下的裙擺,血還是汩汩流著,這姑娘受了如此重的傷還不死,讓她遇上了就是所謂的緣分,一顆玄黃丹算得了什麼。
小梓不情不願地拿出丹藥,餵給這位重傷的姑娘。沁蘭請好心的馬車伕送她們三人一程,到山下的客棧好為她治傷。
辛苦地將虛弱的她運上馬車,還走不到一段路,玄黃丹的功效就開始作用了,隱約可聞她斷斷續續的囈吟。
「歧……鳳歧……」
「起風?」沁蘭以為她冷,將披風解下,蓋在她的身上。
「沁蘭!你顧顧自個兒好嗎?你要是病了,春松居該怎麼辦?」當然,要是講得聽,那就不是沁蘭了,不過小梓還是忍不住數落她幾句。
「放心吧,還有你打理呀,這幾年我身子不好,你接手做得不錯,反正在我有生之年,春松居不倒就行了。」
「這種話只有你說得出來。」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這下子,我們該拿她怎麼辦?」
「擔心什麼,就看著辦呀!」沁蘭說得簡單,平心靜氣。
船到橋頭自然直,千年不變的真理,何必自尋煩惱呢?
★★★
陰晦潮濕的巖壁洞穴裡,瀰漫著一股不散的霉味。這裡是青玉門囚禁犯下重罪弟子的地方——思齊洞。
那時,重傷的鳳歧被隨後趕上的夙劍扶住,未能如願與傲梅聚首。可遭夙山所傷,並未免除他的刑責,他腹部劍傷收口初癒,調養了一半立刻領罰。
剛受完刑罰的他趴在濕氣甚重的稻草堆上,背部皮開肉綻,還得忍受萬蟲啃咬的痛癢。
他嘴角嘲諷一笑。不知是哪個沒良心的前人留下來的規矩,舉鼎他勉強接受,開棍就真的很要命了,他幫助傲梅,傷了同門弟子,對前任掌門不敬,林林總總的罪名加一加,整整開了他五棍!
他因此變成現在這要死不死的鬼樣子,連藥都沒上,就被扔進這思齊洞裡自生自滅。
這也算是殊榮吧,青玉門創派百餘載,他可能是第一個終生囚禁的弟子。
「呵……」
就在快要昏迷的一剎那,達達腳步聲由遠而近,往思齊洞而來,可鳳歧全身痛到連手指頭都動不了,別說是抬頭看看來人是誰。
驀地,火辣辣的背上透出一股舒適涼意,鼻間竄進淡淡的藥草香,他正想開口問,來人卻先打破沉默。
「師叔,你可知罪?」
「我都被你打成這樣了,知不知罪都一樣啦!我還是老話一句,我相信傲梅。」他說得順,聲音卻細如蚊蚋。「先別說這些,你找到傲梅沒有?」
「你精神不錯,看來我是白擔心了。」夙劍為他上了一層膏藥後,馬上起身準備離開,不想回覆這個他從中劍清醒後,就一直掛在嘴邊的問題。
「等等!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鳳歧喚住他。雖然犯了門規,恪守倫理的夙劍,多少還是敬他一分。
「弟子尚在搜尋,未有結果。」夙劍未把話說絕,可心裡早有定數。
其實鳳歧也清楚,傲梅負傷帶病,跌入潛龍潭絕不可能生還。
「是嗎……」他陷入沉思,直到夙劍默聲準備離去時,才又開口。「你到飛鳳瀑右側方的山壁上,那裡有棵相思樹,樹下的岩石旁有條暗道,我把鴻渡師兄的手札放在裡面,你替我拿出來。」
夙劍一聲長歎,不忍回頭。「師叔,你該死心了,寒傲梅不過是博取你的同情罷了。師父的手札我全讀過,根本沒有寒家人的消息,你又何苦執著?寒傲梅已經死了,她看不見了。」
曾經,他羨慕鳳歧的天賦,一套入門心法,他花上三天才領悟一句,鳳歧一個下午便能融會貫通,他為了迎頭趕上,一天十個時辰反覆練習才有今日的成就,可如今,他視為目標對手的人,卻無以往的意氣風發,只為了一名女子,值得嗎?
「在我還沒見到她的屍體以前,她都還活著。」鳳歧幾番吸氣,才壓下湧上的痛楚。
既然他中劍都能活下來,傲梅絕對不會有事,絕對不會!她是個再堅強不過的女子,至少……至少對他的誤解恨意能成為她活下去的動力吧?拜託,即便是活著回來找他復仇也好!
鳳歧咬牙閉眼,手握成拳悄然顫著,不讓自己在夙劍面前崩潰。
在誤會尚未解開之前,上天不會忍心奪走她的性命,她一定沒事,反觀他在這段分離的日子能做的事,便是釐清寒家與鴻渡之間的恩怨謎團。
「咳……你有聽鴻渡師兄提過,他有義兄義嫂的事情嗎?」他咳著,拋出的問題的確引起夙劍好奇,佇足回應。
「義兄義嫂?」夙劍斂眸沉思,良久。「沒有,師父從不提私事。」
「那他除了手札外,還有什麼私人的物品嗎?你快想想……嘶……」他激動過度,扯動傷口,疼得他直冒冷汗。「你到書房找找,說不定有暗櫃什麼的,總會有線索!還有,你快去幫我取來洞穴裡的手札,我要看看最後一篇記載的內容;夙山告訴我那時門派正忙著武試,如果內容與武試無關,必定還有其他手札存在——」
「師叔,夠了!」夙劍低斥,心已寒透。「師父不可能濫殺無辜,此事已了,既然你已受門規處理,我便不追究,也請你以後別再誣蔑師父。日後,我會派人送上三餐與經書,你好自為之,早日醒悟。」
「你的意思是說,有可能是傲梅的父母咎由自取?」鳳歧瞇起眼,想起身逼問清楚,但除了傷勢較輕的肩膀外,其餘部位都不像他的身體,緊緊覆於溫濕的稻草堆上,動也不動分毫。
夙劍不忍再看,原本笑意盎然,意氣風發的師叔啊……
「站住!你還沒答應我取來手札,不准走——」鳳歧不死心,目光循著夙劍離去的腳步,直到不見其背影為止。
嘖了一聲,鳳歧唾出血沫,咬牙決定傷好後繼續搜索證據,還傲梅清白!
★★★
皚皚白雪,為銅安城換上冬衣,街道上,幾乎絕了人煙,春松居內,品茗的客人也比往日少了兩、三成。
不過是間小茶館,就算客滿,要稱忙也難,沁蘭便將前面交給阿梓負責,自己則在房間內照料她救回的小姑娘。
她傷得實在太重了,服了玄黃丹,命是保住了,可也休養了兩個多月才能下床,平常除了米湯,其他根本吞不下肚,沒餓死,當真是福大命大。
「小姑娘,你喚什麼名呢?」看她今天精神好些,沁蘭柔聲問,為她撥去額上的濕發。
兩人同處屋簷下兩個多月,還不知道她喚什麼名,小梓老是念她做事瞻前不顧後,可她就覺得跟這小姑娘有緣,心裡總想多幫她一些。
她沒有回答,直勾勾地望著沁蘭,面無表情。
「你為什麼要救我?」如果不理會她,將會是最好的結局。
沁蘭愣了。「為什麼不救你?這一、兩個月來,你總是睡不好,念著有人騙你。蘭姨不知道你是失了人還是失了心,也不知道你為什麼受這麼重的傷,可是過去就過去了,你念著想著都回不去了,改變不了的事情又何苦執著呢?」
「我忘不了也放不下,這世間,沒有人希望我活著,所有的一切都是場騙局,活著好累,真的好累……」她將眼淚化為一聲喟歎。
沁蘭不是很懂她的話,只知道在這姑娘傷痕纍纍的外表下,也有一顆百孔千創的心。
「我會救你,那是因為每個人都有活下去的責任,但沒有選擇死亡的權利,只要你還有一口氣在,就有這個責任,只能選擇往前走。有的人為自己活,有的人為家人活,有的人為愛人活,你說沒有人希望你活著,蘭姨就希望你活著,雖然我們兩個相識不久,可救了你,我就算你的救命恩人,你說我趁火打劫也行,為了報答我的恩情,你好好活下去,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