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梁心
「我師尊磨過我的字,還上得了檯面,你爹爹媽媽叫什麼名字,不嫌棄的話,就讓我給他們刻個銘吧!」見她如此神傷,他也跟著難過,儘管做不到最好,多少還能完成她的心願。
她少的、缺的,就讓他來填補吧!
傲梅感激地望著他,右手顫抖地在地上寫下歪斜的人名:寒孤松、柳飄絮。
不到一天的時間內,鳳歧便為她早逝的雙親立好簡陋卻充滿心意的墓牌。
「謝謝……」她眼眶閃著水氣,來回看著她爹娘的名字,內心滿是感動。
「謝什麼?我們現在是同一條船上的人。」瞧她身影輕飄如柳絮,彷彿一陣風吹來就能把她帶向天邊去,這或許是他的錯覺,但這錯覺太過真實了,待他意識過來,右手已經摟上她的香肩。
情不自禁一次還說得通,第二次再用同樣的說法就太牽強了,究竟是有多少情意讓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手啊!
想歸想,他的手還是沒收回來,反而小心翼翼地觀察她是否反感,隱約間似乎有些期待。
傲梅望了他一眼,隨即斂下,並未將他的手拍開。
這個摟擁應該沒有什麼意思吧,大不了也是安慰罷了,她不該多作聯想。
她順了順氣,撫平心中揚起的波瀾,淡淡地問:「接下來,我們要往哪兒走?」
鳳歧擱在她肩上的手縮緊了些,掌心底下的不只是她的細肩,更多的是他的壓抑。他已經過了毛躁小子的年紀,就算開心到想仰天歡呼都得忍下來,免得傲梅覺得他不夠穩重,擔不起事情。
「我才剛離開我義母家不久,本來是想到蜀地走走,但蜀道難,難如上青天,就怕你帶傷的身子撐不住,臨時改去北方也是可行,不過我現在最想做的事情是找到鴻渡殺人的證據,否則我們天涯海角,還是得躲夙劍的追擊,方才說的快意人生全都是狗屁了。」
路上有她相伴,遊歷五湖四海,想來總覺得期待,但是想起她以前日子已經過得差了,現在還得受人誤解,被人追殺,他這股氣就是吞不下去。
「沒有人可以為我作證,如何解?再說我殺了鴻渡,青玉門人殺了我為師報仇,也是合理。」
「不,青玉門有條規定,殺人者,以命償之,其餘弟子不得追究。鴻渡真殺了人,就算被砍成肉醬,夙劍也不能吭聲。」重點是,他該從何搜索?鳳歧忖度思量,努力回想有關鴻渡的事,忽然拍手大叫。「啊,對了!師尊指點過鴻渡武功,曾拿我跟鴻渡相比,他老人家說鴻渡積極上進,不管再苦再累,每天都會記載手札,以省己身。你說有沒有可能,他把你爹娘的事也給載進去了?」
「不無可能,可是我們上哪找鴻渡的手札?」傲梅舉眸回望,菩提樹梢透射而出的日光,點亮了她的小臉。
「現下只能冒險一試了。」握住她略微冰涼的小手,鳳歧意志堅定地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就上青玉門吧!」
「青玉門……」聞言,傲梅秀目微斂,視線正巧落在他緊緊包覆她的雙掌,不出一刻便爽快答應。「好,就上青玉門!」
以他們此刻的情形看來,此舉委實不妥,奇異的是她竟不懷疑他話裡的可行性,似乎,距離真相大白不過一步之遙。
兩人相視點頭,草草收拾過後不敢多耽誤一刻,即刻動身前往青玉門。
★★★
莊嚴肅穆的牌樓立在茂密的林內,頗具歷史刻痕的藍白建築映襯在蔥蔥綠意下,凜然不可侵犯,此處,正是青玉門入門必經之地——參天梯。
傲梅見狀,不禁起了疑惑之心,問道:「當日我刺殺鴻渡,便是沿著此處拾級而上,那時無人看守便罷,為何鴻渡遇害後,仍無人巡視?」
「問得好,因為青玉門人死腦筋。」以前總看不慣門派不知變通的死性子,今天卻反過來感謝這等特性了。
鳳歧摩挲下顎,緩緩解釋。「我想鴻渡不會跟你爹說這些,但是我從我師尊那聽來的抱怨可多了,據說青玉門開宗袓師爺秉持行事光明磊落,不怕落人口實,青玉門除了重要的經閣、丹室、禪房外,其他是隨便民眾出入的,自然無人巡視看守。可平常根本沒什麼人上山,規矩卻多如牛毛,若非對青玉門的武學有興趣或是自小孤苦無依,鬼才來拜師呢!」
說著說著,連他也抱怨起來了。鳳歧抹抹臉。「我想夙劍並未派駐人手巡視有兩種可能,第一就是我剛才說的死腦筋,抱著前人迂腐的想法處理,第二就是故作泰然。夙劍有意壓下死訊,並且趕在鴻渡頭七之前捉住你,我看他八成想把葬禮、登位、為師報仇雪恨安排在同一天,我們只要挨過頭七,就能爭取到更多時間了。」
「不管能否爭取到更多時間,我希望此事能愈早了結愈好。」傲梅望入參天梯,本就抱著渺茫希望的她,此刻恨不得澄清所背之污名。
從菩提丘到青玉門雖然不遠,也花了他們近一天一夜的路程,多了鳳歧隨行相伴,不可否認心情確實平靜不少,已有餘力欣賞路過風景,再平常不過的花草樹木在她眼裡脫胎換骨,皆是醉人景色,活下來的念頭不斷叫囂,她忽略不了,她想跟他一同遊歷四海、踏遍天下,所以她一定要找出鴻渡的手札,證明自己的清白!
「這也不是一、兩天就能達成的事情,你別心急,先找地方留宿才是重點。」他反手向上,等待她覆上掌心。「走吧,我帶你去個地方。」
傲梅並未多問,以為要沿參天梯而上,他卻繞過此地,進入右側一道深處小徑。
「你不問我要去哪?就這樣傻傻跟我走,不怕被我騙了?」踩著枯枝落葉,他一步步踏得紮實,落下清楚印記好讓身後的傲梅跟隨,確保不會踩空。
「怕。」
她老實回答,害他險些直接滾下山去,然而她的下一句話卻讓他停住腳步,靜默了。
「但我相信你。」
他轉過身,壓抑著激動。「你真的相信我?為什麼?」
「因為你相信我。」傲梅定神回望。
她的目光清澄不染雜質,鳳歧為之悸動,心都快跳出胸膛外了,嘴角不自覺地高揚,差點又要情不自禁擁住她。可惜感動的情愫維持不了多久,殘酷的事實立刻將他打回原形——如果她知道這信任是建立在部分的隱瞞上,她的眼神會不會改變?
無邊無際的慌亂攫獲了他,山林間涼風吹過,吹得他額上冷汗涔涔。
「那你答應我一件事,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要像現在這般相信我。」握著她小手的掌心,略施力道,感受不到她的回握,讓他不放心。
面對他突如其來的要求,傲梅雖然不解,也允了他。
「好,我答應你。」
聽到這句話,鳳歧的心才鬆了一半,繼續領著她探進深山,同時盤算著事後該如何解釋他與青玉門的關係,讓她相信他真的是為了幫助她。
約莫一個時辰後,耳邊清楚傳來瀑布沖涮山壁發出的轟隆聲,清涼沁冷的水氣竄入鼻間,混著淡淡草香味,再往前一探,傲梅的眼睛都雪亮了。
「呼,終於到了。」鳳歧飛跳至前方水潭間的大石塊,以為傲梅會跟上,沒想到她竟呆然立在潭邊,他又跳了回來。「這裡落差大,我抱你過去吧!」
傲梅點頭答應,雙手搭上他的肩頭,沒想到他竟以單臂就能托起她,輕然一躍,兩人已在潭間大石。
「近點看,更美。」他也為此迷醉,不知是為景,抑或為人。
筆直沖刷而下的白瀑,激起的水花與白霧宛如飛舞的絲絹,飄揚在峻嶺巍巍的山中,特別醒目。瀑布底的水潭深不見底,卻不時有魚兒探頭擷取潭面的落果花瓣,沿著山壁橫生的綠樹在潭心上搭起帷幕,落下的晨曦為他們蓋上一層灰綠的薄紗。
貪心地想將眼前一切納入眼底,恨不得多生出一對眼睛的傲梅,也忍不住發出讚歎。「好美……」
她緩緩伸出手,以為能承接到瀑布飄落而出的水氣,那再認真不過的表情,熨疼了鳳歧的心。
「那是飛鳳瀑,這是潛龍潭,當年我師尊就是在這裡教我入門心法,希望我能成為人中龍鳳。後來我不改玩性,他說我這傢伙畫虎不成反類犬,就給我取了鳳歧這名字,真慘。」
「怎麼不是龍歧?」一般皆是男為龍、女為鳳,他師尊卻反其道而行,好怪。
「我抗議過,結果更慘。」他好看的眉倒豎成八字,看上去滿腹委屈。
「為何?」
他歎了一聲。「他說我橫看豎看都不像龍,不如改叫蚯蚓,還有姓氏呢……」
「噗哧!」傲梅掩嘴笑了,宛如皚皚白雪中綻放的紅梅,格外引人入勝。
「你真沒良心,蚯蚓也是有尊嚴的好嗎?」他也跟著笑了,此刻的氛圍,還縈繞著一股心動,他捨不得放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