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余宛宛
台下眾人看著夫人此時笑顏,老一輩的人卻都鼻酸地說是迴光返照。
等到第四次煙火時,金映兒拉拉南宮嘯天的手,輕聲說道:「我想去解手。」
南宮嘯天派來一艘船泊在江畔,船上並備有幾名大夫以防不時之需。
「我陪你去。」南宮嘯天立刻起身擁起她。
「你抱我到船上,讓石影陪我即可。」金映兒睜大黑眸,渴望地看著他。「我想自個兒走幾步路,大夫不也說過這樣對身子骨不錯……」
「你……」
「我曉得你會心疼,怎麼會硬撐著身子胡來呢?」金映兒小手撫著他的臉龐,輕聲地說道。
「煩勞你了。」南宮嘯天對石影說道,抱緊了金映兒繼續往前走。
石影點頭,走在他們一步之後。
南宮嘯天跨過高台與船身間的橋樑,走上甲板,將她放置到一間燒著暖炭的房裡。
「好了,你走吧……一會兒再來接我,省得南宮家的人沒瞧見主子,一個個全擔心了起來。」她話是這麼說,手卻緊揪著他不放。
「我會照顧她。」石影說道。
南宮嘯天撫了下金映兒的額頭,低聲說道:「別淘氣。」
金映兒對著南宮嘯天一笑。
她希望這一笑夠美,夠讓他印象深刻,因為這可能是他們的最後一面。
金映兒望著南宮嘯天的背影,轉身讓石影關上了門。
★★★
稍後,金映兒與石影及石影的夫婿、也就是隱逸的「鬼醫」莫浪平,從房間的另一側溜走。
金映兒服食了莫浪平給的丹藥,在武藝了得的石影背抱下,躍上另一艘等待在一旁的小船,從滿天煙花中駛離人群。
金映兒坐在船艙裡,看向漸形漸遠的高台,淚水早模糊了視線。
她知道自己這麼一走,南宮嘯天必然會痛徹心肺。但她不想給了他希望,最後卻還是死在他懷裡。
她和爹看著娘被病魔折磨至死,花了好幾年時間才走出傷痛。她捨不得南宮嘯天也受到這樣的折磨,所以才選擇了離開。
金映兒躺在長榻間,輕歎了口氣。
莫浪平拿出一排長針,扎向她的幾處大穴,這趟路程若不扎得她先睡上一日一夜,她是撐不過去的。
而他沒事幹麼攬個這樣半死不活的麻煩在身上啊?
莫浪平無奈地看了妻子一眼,收起裝針皮袋。
先前為了不想一年到頭都被病患追著跑,他在妻子同意之下隱姓埋名,想著至少可以過個幾年太平日子,沒想到卻還是被妻子乞求眼神給逼出手。不過,他也承認像金映兒這種半邊都入了棺木的病患,確實是還有點意思……
「不後悔嗎?」石影問著金映兒。
「不後悔,我不要他看到我的死狀,我要他帶著我有可能活著的希望,好好地活著。」她虛弱但堅定地說道。
「你如果覺得自己一定會死,幹麼還死皮賴臉地跟著我?」莫浪平老大不高興地把長針往旁邊重重一放。
「因為你是外傳連鬼都能醫治的神醫。」石影淡淡說了一句。
「你也知道你嫁了個了不起的丈夫啊。」莫浪平一拍胸脯,被妻子一誇便飄然欲仙。
「沒錯,我跟著你還有活命機會。」金映兒說道。
「我可不保證能醫好你,你這種已經爛到骨子裡去的身子,搞不好明天就沒氣了。」莫浪平一看到金映兒,唇角立刻往下一扁,齜牙咧嘴地說道。
「如果你都醫不了她,那天下還有誰能辦得到呢?」石影說道。
「不愧是我聰明老婆……」
金映兒看著兩人卿卿我我姿態,一時之間卻是悲從中來。
「為什麼是我……我還不想死……」睡意襲上眼皮,她顫抖地說道。
莫浪平從懷裡拿出一顆養心丸,塞進她嘴裡。
「給我閉嘴,再傷心傷肝一些,剛好一了百了,正好直接把你送回南宮嘯天身邊收屍,也省得我還要去跟皇帝老子要人情。」
「跟皇帝要人情?」石影驚訝地看著莫浪平。「你想到要如何醫治她了?」
「是啊,我要不把她醫好,你也會傷心傷肝。真搞不懂你,明明不是那種容易和人熱絡的性子,偏偏就和這愛說話愛管閒事的小丫頭投緣。以前待我,怎麼就全然不是這麼一回事……」莫浪平一臉不平地叨叨絮絮起來。
「但你會醫好她。」石影笑著說道,握住了丈夫的手。
「我可不敢拍胸脯保證,你瞧……我才紮了她幾針,她居然就昏了過去。」莫浪平翻了個白眼,拉著石影坐到榻邊,直接就把頭靠在她的腿上。
石影撫著夫婿的髮絲,忽而皺起眉,聆聽著遠方傳來的叫喚聲。
「映兒——」
「有人在叫映兒。」石影說道。
「船離得這麼遠了,不可能。」
「映兒——」
船外傳來的大吼聲,讓莫浪平睜大眼。
「若不是武功高手,叫不出這種石破天驚的獅子吼。就算是武功高手,吼出這種聲音也要功力大失的……」有著武功底子的石影,不解地說道。「可南宮嘯天明明不會什麼武功……」
「人在情急之下,什麼事做不出來呢?」莫浪平瞄了一眼金映兒。
只見一顆淚水正從金映兒眼眶滑出。
石影別開眼,輕歎了口氣。
「映……兒……」
遠處又傳來南宮嘯天悲慟得讓人心碎的叫聲。
「他讓我想起你當初掉落山崖時,我那種丟了命也要找到你的不顧一切。」莫浪平緊握住妻子的手,粗聲說道。
「我相信他們是有緣人。」
「我既答應救她便會盡力,但之後的事就只能看她的因緣造化了,我畢竟不是大羅神仙……」莫浪平搖搖頭,起身讓幾名船夫再加快划槳。
因為他不喜歡南宮嘯天喚人的聲音,聽得人——
鼻酸哪……
第0章()
三個月過去,金映兒就這麼消失了。
日暮黃昏,南宮嘯天站在金映兒寢居裡,看著她留下的綠色包袱。
觸目所及,是她的幾件小玩意兒與綠笛,腦子映現的是她吹著那難聽笛聲的頑皮模樣。夢裡她那對古靈精怪的眼,也仍然是她未中毒前的雀躍神態。
南宮嘯天染著薄愁的玉容四處巡望,總有種錯覺以為映兒會在下一刻衝出來抱著他,同他撒嬌戲耍。
有她的回憶太鮮明,他至今仍無法接受她已不在身邊的事實。他更沒法子理解,她怎麼能夠說走就走,只在離去的那一晚,遣人捎來一封信箋。
信由石影代為執筆,裡頭寫道——
金映兒或者來日不長,但她運氣極好,遇見「鬼醫」莫浪平。若是身體痊癒,便會回到他身邊。金映兒還特別交代,南宮嘯天若是不另娶妻的話,她是不會回到他身邊的。
南宮嘯天望著那張紙箋,也只能苦笑。
「虧你還是個騙子,這種蹩腳的謊言,你也說得出口。」南宮嘯天小心翼翼地摺起那張信箋放進包袱裡。「你怕你走了之後,我孤孑一身,無人可說心事,才要我娶妻的,不是嗎?」
可映兒應該還活著吧!
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那樣的運氣遇見名滿天下的「鬼醫」。
誰能想到這莫浪平竟會隱居在山坡之間務農維生呢?是因為金映兒與石影交好,莫浪平才會特地出手相救吧。
「為什麼不直接在府裡為映兒治病呢?」南宮嘯天撫著綠笛,喃喃自語地說道。
因為她病重到連莫浪平都沒有把握能醫活她,映兒怕他承受不住這種終究還是要失去她的痛苦,才會選擇離開。
南宮嘯天將臉埋在綠色包袱上,痛苦地喘息著,卻只聞到自己身上的香氣。
早知道就別讓她跟他用同樣薰香,這樣他至少還能保留著她的味道。
「傻子……心碎難道會比牽腸掛肚一輩子來得可怕嗎?」南宮嘯天的低喃在房內迴響著,清絕玉容痛苦地擰皺著。
他想不出來自己有多少次在夜夢裡驚醒,以為她其實不曾離開,而狂亂地衝到她的房裡找人。
怎麼會愛得這麼多?
因為她不只是他所愛之人,也是他的家人。她還教會他愛人,教會他在乎身邊的人,教會他給予信任……
「嘯天啊,該用晚膳了。」
金佑寧的喚聲驚醒了南宮嘯天,他心神一震,連忙斂起落寞,起身走向房門。
打從他有回一日一夜不曾用餐後,金佑寧便開始緊盯他的用膳時間。
他一開始完全不領情,只是不客氣地瞪著人,但金佑寧硬著頭皮來了幾次之後,他開始在那張清臉上看到映兒的固執與同病相憐神態,也就也不忍心再拒絕了。
金佑寧早年書讀得不少,農耕之事亦頗為精通,與映兒一樣善聊。言談間更是經常提起映兒,說起她兒時及闖蕩江湖時的過分熱心與機智,一老一少之間距離於是漸漸地拉近,成了亦親亦友的關係。
「岳父。」南宮嘯天開門並喚了一聲。
金佑寧領著春花、秋月及兩名僕役,進到屋內布好了晚膳。
兩人用膳泰半,金佑寧泡了壺茶,幫他倒了一杯。「你咳嗽好些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