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千尋
他衝著她一笑,像對她的成長感到若干欣慰。
雖不在彼此身邊,但兩人各自努力的感覺還不壞,儘管他人在國外,但他母親經常通過視訊讓他和公司的高層開會,並聽取他的意見,再做出許多大小決定,因此他早已慢慢學習公司的營運。
別開臉,她不想聽他那些煽情言論,她否認自己對他還有心。
他的手肘靠在膝蓋上,兩手五指輪流輕碰,許久,說出一句,「阿雪,取消旅遊,聖誕節回家一趟吧。」
「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她倨傲地抬高下巴,冷寒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小時候你喜歡聽我講故事,我來講個故事給你聽。」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她,不畏冰雪襲人。
而她不置可否。
「有三個姐妹,她們在大都會工作。母親節當天,她們一個賴在床上、一個趴在電腦前,還有一個提著包包在百貨公司享受難得的假日。突然,她們都接到了一通媽媽傳來的簡訊:速回。於是三人連忙回撥,可電話那頭卻無人接聽。所以,三姐妹相互聯絡,發現大家都收到同樣的簡訊,心一驚,知道發生事情了。她們趕忙約在火車站一起回家,一見面,三人就哭得淅瀝嘩啦,因為從不主動找女兒的母親怎麼會發出這樣的簡訊?除非她病危了……她們坐上火車,一路上哭著回憶童年時的點點滴滴,哭著述說母親曾經為她們做過的事情。終於,火車將傷心的姐妹們帶回家,她們拿出備用鑰匙打開家門時,想像著即將看見的場景,心繃得好緊、控制不住的淚水直流。然而,門打開,家裡一如往常,她們同時看見母親在廚房裡忙碌的背影,那口緊憋的氣終於松下。母親看見姐妹們回來,笑著說,母親節你們不請我吃飯,只好我來請你們吃飯了。而她們緊緊盯著母親,又哭又笑的說,家還在,真好。」
故事說完,他回眼望她。
她輕蔑橫眼。要聽寓言故事嗎?她的書櫃裡有一整套的《伊索寓言》呢。
「藍品駽,你忘了嗎?我沒有母親。」那個因為金錢才想起自己的女人,她不承認她是母親。
「但你有爺爺、奶奶,他們很想你。」
兩位老人埋怨自己沒有好好照顧兒子留下的獨苗,然而幾次透過方律師想同阿雪聯繫,得到的答案永遠是阿雪很忙。她忙什麼呢?明眼人全曉得,她忙著和親戚們撇清關係。
這點,阿雪的爺爺、奶奶明白,阿雪的姑姑、姑丈們也清楚,只不過未曾捅破說清罷了。
「有你承歡膝下,我,無所謂吧。」她挑了挑眉頭,也挑出火氣。爺爺、奶奶不是只在乎女兒們,在乎有沒有男孫,哪裡會在乎她?
「從小到大他們對你的寵愛,你怎能視而不見?」他不能苟同她的偏激。
「他們的寵愛在面對姑姑們的爭產時,起了什麼作用?記不記得方律師宣讀遺囑時,大姑姑吼叫著『藍歷評只有女兒,沒有父母嗎?』時,爺爺、奶奶說什麼?他們說,『他眼裡要是有我們,早就替藍家留下一個能傳宗接代的兒子了。而當姑姑們爭繼承權、爭房產時,講過多少惡毒話?她們逼我轉讓手中的公司股份、搶著當我的監護人時,爺爺、奶奶有沒有跳出來為我論一句話?」
親情?她第五千次對這兩個字感到鄙夷。
「那時他們是太悲傷了,阿雪,仇恨無法讓昨天重來,無法洗滌你受過的委屈,它只會讓你的明天變得更晦澀。與其如此,為什麼不放下仇恨,讓自己從頭來過?」
「仇恨的確無法讓昨天重來,卻可以鼓舞我籌劃未來,所以我要死掐著仇恨,讓昨天的事沒法在我身上重複發生。」
她說得斬釘截鐵,把他的勵志故事踢到外太空。
品駽看著固執的她。難道無法說服嗎?這四年間,她的改變遠遠超乎他的想像,從前那個熱情活潑、不計較、與人為善的小女孩已徹底消失。
他懊悔、自怨,那時……他應該堅持留在她身邊……
鑰匙轉動響起,出門買成藥的阿敘回來了。他一進屋,發現屋時有個陌生的男人出現,立即變身成刺蝟,劍拔弩張地走到阿雪身邊。他一把將阿雪從沙發里拉起身,她沒反抗,由著他帶。
「阿雪……」品駽出言,阿敘認出他的聲音。
「你就是經常打電話過來的那個人?」他的語氣和阿雪一樣冷。
品駽打量著眼前的少年,想了想,回答,「我想,是我沒錯。」
「以後,沒事不要打電話。」阿敘高傲地抬起下巴。
「為什麼?」
「因為你的電話會讓阿雪難過。」他不喜歡阿雪接完電話後的沮喪神情。
品駽望向阿雪,凝聲問:「我的電話會讓你難過?」
阿雪驕傲地抬起下巴,冷淡道:「不會,你沒那麼大的影響力。」
阿敘瞄了她一眼,拉著她回到自己的房間,碰一聲,關上門,連送客都免了。
他在鬧脾氣,說不清那是嫉妒、焦慮或……其他感受。雖然他曾對阿雪說過「如果我是你,我不會選擇躲避」;雖然他比誰都清楚,門外那個藍品駽,是阿雪很重要的男人,但十四歲的他,只能學會用這種方式,保護自己最重要的人。
看著緊閉的門扇,品駽再次後悔自己的決定,但再多的後悔,眼下的他只能選擇繼續往前走。
兩天後,事實證明,品駽沒有說服阿雪,她依然帶著阿敘離開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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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2)
時序更迭,春夏秋冬轉瞬走過。
這年阿敘十七歲,阿雪二十一,生活對於他們來說並沒有太多的改變,他們仍然像水蛭般,拚命吸取老師傳授的知識,仍然過著不與人競爭的悠閒日子,沒有旁人的干擾和關心,相依為命的兩個人和一隻貓,持續著一貫的生活節奏。
然而,並非人人都像他們這麼幸運,至少阿雪的幾個姑姑就運氣缺缺。
她的大姑、二姑、三姑決定賣掉豪宅換現金,問題是,房子登記在阿雪名下,她不拿出房地契怎能談買賣?
於是,她們上門哭鬧,說:歷評是最照顧姐姐的好弟弟,怎會生出歹毒狠心的女兒。
阿雪聽見,不氣反笑。歹毒狠心……多好的形容詞,那麼她身上一定有姑姑們的遺傳基因。
她們說:你爸爸曾經說過,那房子終究要給我們,要不是他那時去得快,過戶手續早就辦好了。
阿雪還是冷笑,沒錯,她爸爸是去得太快,也幸好去得太快,否則要是知道姐姐們怎麼對待他的女兒,會有多傷心?更說不定,他早就曉得親人的真面目,才把所有一切全留給她。
她們賴在這裡又哭又鬧,非逼著阿雪把房地契拿出來不可。而她給她們的回答是,「可以,拿公司的股分來交換。」
她們只是貪心,並不愚蠢,很清楚那些股份價值有多少,那是長期供他們過好日子的籌碼;而房子賣了,誰曉得還能吃幾年。
前段日子,她們相約來阿雪家分階段吵鬧過幾次,最後吵得阿敘受不了,冷淡地說:「我們搬出去。」
搬家嗎?不,她早晚要和她們對上,躲得過一時,但躲不了太久。
上個月,方律師打電話通知阿雪,說爺爺覺得自己的身體情況越來越糟,想把董事長的位置讓出來。除非阿雪有意願接手,否則四姑姑將是接任董事長的第一人選,何況品駽即將學成回國,到時她將有更大助力。
阿雪會願意把那個位置讓給四姑姑?當然不,無論如何她都不給。
她從抽屜裡拿出徵信社給的資料,一頁一頁翻過,細細審視資料上面的男子。
賀青珩,二十八歲,烽應電子公司總經理。
資料下方寫滿了他的豐功偉業,從他學生時代開始,到進入家族公司從基層做起,逐漸往上爬,他創下了無數奇跡了。
阿雪凝視著賀青珩的照片。他是個嚴肅的男人,資料裡面附上幾張照片,沒有任何一張是他帶有笑容的。公司員工對他的評語好壞參半,好的是他的能力,壞的是他的人際關係,很顯然,他並不認為人際與工作之間存有關係。
阿雪認識他至少有十七年之久,尤其她父親在世時的那幾年,兩家很常聚會。
長輩們曾經開心地討論著,等兩人長大後要把他們湊在一起。她爸爸很看好賀青珩,說他絕對是個人才。
人才?很好,她迫切需要。
她拿起包包,將資料放進去,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差不多了,阿雪走到阿敘房門口,和正在上課的老師和阿敘打聲招呼,接著離開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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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小時後,阿雪到達約定的餐廳。她一眼就看見等在座位上的賀青珩,他是一個讓人無法漠視的男子。
他還在工作,一面打手機、一面瀏覽著電腦螢幕。
那麼忙?是做做樣子,還是生活真的讓他焦頭爛額?烽應不是快倒了嗎,一間即將倒閉的公司有那麼多業務迫切需要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