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董妮
他知道,徐熙很重看他,只要是他想的,徐熙便會盡量滿足他。
果然,沒多久,徐熙便替他說成了這樁親事。
他自知配不起夫人,打成親起,便對她屈意奉承,以為可以讓她愛他,但結果……
她的背叛讓他憤怒無比,但當他看見她白皙臉上的紅腫,那明顯的掌印上只有掌心,缺少了五指——他恨她,但他更恨自己。
「為什麼?為什麼……」難道身付殘缺的人,就沒資格擁有愛?他很用心了,可他還是什麼都得不到。
「為什麼……」他越說越小聲,最後抱頭蹲在地上,壓抑地哭了起來。
七夫人本被打懵了,但見他的淚,想起成親一年多,他無微不至的呵護,雖然不喜歡他,還是感到歉疚。
「孩子是誰的?」在他的哭聲中,一個問題拋出來。
七夫人遲疑了很久。「我不知道……」那時,她只想著勾引老太爺身邊的人,藉此影響老太爺,以廢除徐熙未來家主身份。她跟太多人在一起了,以致她也弄不清孩子的爹是何人。
「你!」徐淨然如遭電擊,猛地,他撲上去,掐住她的脖子。「你居然做這種事,你對得起我嗎?你怎麼對得起我——」
「淨然,放手……淨然,我再也不會了,求求你……淨然……」她掙扎著,面色漸漸轉變。
徐淨然是真的恨她,可當她美麗的臉漸漸扭曲成他不認識的樣子後,他心裡對她的愛卻壓過了恨。
他鬆開了手。「我不會相信你了……你太讓我失望,你滾,我不要看見你……」
她痛苦地咳著。「淨然,我保證再也不會了,你救我一次吧!淨然,求求你……」正因為剛從地獄門前轉一圈回來,她更怕死了。
她爬到他身邊,拉著他的手,摟著他的臂,哀求他。
他一次又一次推開她,但她沒有一點怒意,只是哭著、只是求著。
他又打了她一巴掌。「滾!我不想看見你。」
「不,淨然,你千不念、萬不念,也念在一夜夫妻百日恩的分上,我不想死,淨然,求求你,淨然……」
夫妻?她是他的妻啊!他看著她,愛她、恨她的情感在心裡交戰。
「淨然,求你了……」
當她給他磕頭時,他再也忍不住了。徐淨然摟住她,夫妻倆抱頭痛哭。
他真的很恨她,但他也真的無法不愛她。
第6章()
屋外,大雨傾盆。
屋內,氣氛溫馨。
不過徐熙和鳳四娘正在談論的話題,一點也沒有旖旎浪漫的滋味。
她已經能把握徐家的上下關係、利害利益,將家務理得井井有條,他開始把蘭州的商行、朝廷的勢力、江湖的武力分佈一點一滴教給她。
「……要說官商官商,自古官與商就沒有分開過,不管朝廷再怎麼重農抑商,還是需要商人來溝通這有無之道。本朝對商人的地位比前朝略高,商人子弟也能參加科考,所以官商間的關係更緊密了。而一個成功的商人就得看透朝廷風向——」
「大少爺,不好了、不好了——」總管在外頭喊。他快急死了,卻是沒膽子去碰那兩扇緊閉的房門一下。
隨著歲月的流逝,徐熙在徐家的威嚴已成一道無人敢挑戰的鴻溝。
徐熙停止教導,遞了個眼神給鳳四娘。
她伶俐地收妥書,才走過去打開房門。
總管衝進來,他雙眼泛紅,頭髮、衣服還在滴水,無比狼狽。
「大少爺,海盜……海盜來了……足足有十三條船……」他邊說,抖得快站不住。
徐熙依然半躺在榻上,聞言,只是挑了下眉。
「蘭州靠海,每隔三、五年,便會遭遇一次海盜,對此,使君大人早有因應之道,你怕什麼?」
總管眨了眨眼,對喔,新任的使君大人就是為了剿滅海盜來的,官府裡的士兵每天都拉出去訓練,幾年下來,大家也看慣了,早有心理準備,這一仗勢在必行,如今不過事在眼前,怕什麼?
徐熙坐直了身子,雙目裡閃著寒電。
「再說,徐家每年花這麼多錢辦團練,不就是想給這群沒人性的海盜一個迎頭痛擊?現在他們自己送上門,哼,我很高興。」
管家不怕了,嘿嘿傻笑。主子如此有自信,也讓他覺得海盜不足為懼。
「去,把團練召集起來,內眷送入後宅,七爺和七夫人也請他們一起過去,派兩隊人馬守護。」因為這場大雨,徐淨然的外務取消,他每天都留在聚義園陪七夫人,一步也不稍離。徐熙一時間沒機會對付七夫人。
但徐熙不急,一計不成,他還有二計、三計,總有一天剷除七夫人這毒瘤。
他接著說:「你再派一隊人通知蘭州各商行富戶,讓他們加緊戒備,其他人跟我守前院,若有不開眼的送上門,正好發個利市。」那唇畔彎起的是一個嗜血的微笑。
「是,大少爺。」總管大喝一聲,跑了出去。他被徐熙鼓舞得也興奮了起來。
待房裡僅剩兩人,徐熙垂下了眉眼,張揚的氣勢盡斂,只剩淡漠。
鳳四娘服侍他更衣,當她將一件籐甲罩在他身上,他半垂的眼裡冒起精光。
「十年啊……」他的手撫摸著胸前那蜿蜒成蒼鷹圖案的甲面。「為了一勞永逸解決海盜襲村的問題,我花費無數銀兩辦團練、置武器、買護甲,甚至上京,勾結京官,收買內侍,影響聖意,為蘭州迎來一位重視海防的刺史。這一次,我保證蘭州不會再是血流成河的那一方。」
鳳四娘已經替他扣好籐甲,俏生生地站在他身後。
「蘭州百姓會感佩大少爺恩義的。」
「我要什麼感激?」他只是做他想做的事。他生在蘭州、長在蘭州,他喜歡蘭州,所以他要保護這裡。
從某方面來說,徐熙是個很善良的人,也是個很護短的人。雖然他自己從不承認。
她看著這偉岸的男人,她的主子,心裡無限驕傲。
「可小婢要常懷感恩之心,才不會在日益平順的生活中忘卻本性、迷失自我。」
他笑了,大掌撫過她白玉似的臉頰。她的聰明才智勾起了他的欣賞,但讓他真正愛上她的,卻是她的溫柔和體貼。
「四娘,你是要去後宅,還是和我一起上望樓?」望樓是徐熙為了監視港口,防止海盜來襲興建的高樓,一年四季,不論颳風下雨、白天黑夜,都有人在上頭當值。
「小婢與大少爺同行。」
「你不怕?」
「大少爺以前說過,成功是屬於有準備的人,勝利則是遇事能冷靜者的專利。我方兩樣皆備,小婢還有什麼好怕的?」
「好!」僅止一聲的誇讚,卻比天雷更有力。
「小婢這就去準備。」她轉身走了出去。
他的目光一直追著她,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後。
他剛剛的問題也是個試探,看她有沒有勇氣跨出徐家,向更高的地方挑戰。
她的自信和勇氣向他證明了,只要給她階梯,她便能無止盡地往上爬。
那麼,他就給她這個環境。從徐家開始、然後是蘭州、江南、京城、乃至全國。也許有一天,她會成為當朝第一女商賈,誰知道呢?
一個丫鬟,卻主宰了商界,他為這可能的將來感到歡欣。
★★★
雨漸漸小了,但天空仍舊陰沉,濃厚的烏雲遮得太陽露不出臉。
徐熙和鳳四娘站在望樓上,眺望港口蘭州守軍與海盜的對戰。
因為距離過遠,這裡聽不見聲響,但那秋肅的氣息依然從空中不斷傳來。
鳳四娘的手握得很緊。她是第一次親眼目睹這種場面,心裡很緊張。
但看海盜左衝右突,始終越不過守軍的防線,她也很興奮。
「擋住了!守軍擋住了——」曾經被蘭州百姓視為地獄惡鬼、無人可敵的海盜,如今終於有了對手,只要是蘭州人,都會很開心。
可徐熙並不看好守軍,他們雖然兵利甲堅、訓練精良,但都是新兵,沒有見過血,面對殘忍陰狠的海盜,他們先天的氣勢就輸了一截,只敢防守,不敢進攻。剛不可久、柔不可守,這就注定了他們不可能得勝。
但沒關係,哪個老兵不是從新兵做起的?經過了這一次的磨練,這批新兵會迅速成長,待下回海盜再來襲,便是他們的末日。
這回就讓他手下的團練,助守軍一臂之力吧!
他對總管說:「傳令下去,各隊人馬待命,隨時準備出擊。」
鳳四娘疑惑地看著他。守軍已經把海盜擋住啦,他點齊人馬是要打哪裡?
「守軍已經擋了一個時辰,就他們而言,這已到達極限。」
彷彿要印證他的話似的,遠遠地,一陣爆炸聲響,漫天的烏雲適時裂開一條縫,點點金芒灑落。
鳳四娘驚恐地發現,那道她以為無敵的防線被扯破了。
一個海盜、兩個海盜……數百名海盜呼嘯著,像蝗蟲一樣淹了過來。
她臉色煞白,心臟狠狠縮了一下。
徐熙的手掌按在她肩膀上。他的掌心很熱,身子又穩又高大,好像一座山,瞬間就撐住了她動搖不安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