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董妮
「傻瓜。」她笑,沒繼續在這個話題上糾纏。那本來就是個謊話,說多了容易洩底,點到為止就好。
鳳四娘說要帶他逛徐家,卻直接將他帶到七爺的院子。
她在門口停下,抬頭看牌匾——「聚義園」。多有意思的名字,卻是徐家裡最大的「笑話」。
七爺是老太爺第七個兒子徐淨然,也是最不受寵的,因為他天生殘疾,一隻手五指俱全,另一隻手卻一根指頭也沒有。
但這樣的徐淨然卻有一個夢想——成為百姓敬仰、惡徒遠避的名捕。
沒有人認為徐淨然的夢想能實現,他是個連自己都照顧不太好的殘廢,怎麼破案緝兇?除了他的大侄子徐熙。
徐熙的爹爹有太多侍妾,生下太多孩子,所以他並不重視這些子嗣,放任妻妾互鬥、兒女爭寵,幾年下來,十數個孩子死得剩三個,還包括被她陷害出走的二公子。
徐熙運氣不錯,他三歲的時候遇見十二歲的徐淨然,雖然這位七叔同樣不受重視,同樣在這個鬥爭激烈的大家族裡過得風雨飄搖,但他年紀大一些,總是比較懂得生存之道。
徐淨然教會徐熙很多事,讓他平平安安活到擁有自保的能力,然後,換徐熙保護徐淨然。
徐熙說過,他這輩子只承認一個親人,那就是徐淨然。
既然徐淨然想做名捕,徐熙又有能力幫他,他便要讓徐淨然達成夢想。
徐熙給徐淨然買了官,衙門裡發生的大小案子,徐熙一手替他解決,為他累積名氣和人脈,他還幫徐淨然娶了一位妻子,是州里陳別駕的女兒,又蓋聚義園給徐淨然住,這裡常常招待一些薄具俠名的江湖客。看起來,徐淨然的夢想已經完成了。
但,只是看起來——
鳳四娘嘲諷地揚眉。她不喜歡這裡,所有的美好都是虛假的。但她卻避不開這裡,因為她的主子最愛流連於此處。
她無聲地歎口氣,領著小虎走進聚義園,同時,徐熙也剛從徐淨然的房間走出來。他穿著黑色綢衫,外罩大紅錦袍,很對比的顏色,但襯著徐熙的寬肩窄腰,和那眉眼間的濃墨冷厲,卻別有一種高華氣韻。
他看見她,週身的冷厲散開了,一股溫和的風開始流動。
鳳四娘向兩位主子行禮。
徐熙頷首微笑,繼續對著徐淨然說話。
她悄悄瞥一眼天空,這時天才亮沒多久,看來徐熙若不是在徐淨然房裡待了一晚,就是他一大早來拜訪人家。
徐熙是個聰明又有能力的人,否則怎能幫徐淨然達成夢想,但鳳四娘不明白,一個聰明人,怎麼會這麼不懂得看時機,在這種時候找徐淨然,徐淨然的妻子如何想?
果然,鳳四娘在窗欞邊看到一張怨恨中夾著厭惡的臉。怨恨是針對徐熙,他的「報恩」對徐淨然夫妻而言,實在過火。他簡直是操縱了他們的人生。
而厭惡……她循著看過去,七夫人的目光落在徐淨然身上,顯然,她並不喜歡自己的丈夫。
也是,七夫人生得周正,又是官家小姐,雖然陳家的財勢比不上徐家,也不至於淪落到嫁殘疾的地步。
徐熙一心只想給徐淨然最好的,卻忘了,最好的不一定是最合適的。
徐熙終於把注意力從徐淨然身上移開。
他對鳳四娘說:「我正要找你。最近外頭鬧採花賊,你讓下人們警戒一點,別給賊子可趁之機。」命令完畢,他繼續關照他最在意的徐淨然。「七叔,這惡賊已經壞了三個姑娘名節,其中一個還是峨嵋的入室弟子,其本事必不一般,你若遇見,千萬別硬碰硬,我會想辦法,盡快逮住他。」
「辦案我有經驗,定能捉住採花賊,還蘭州一片安寧。小熙,這事我們已經商量一晚,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徐淨然感覺眼皮快睜不開了。
徐熙也很累,但事關徐淨然,他就得把每一個步驟都做到滴水不漏。
他又跟徐淨然叨念了半天,才對鳳四娘說:「你佈置防衛的時候,就以聚義園為中心,記住,我要這裡連只蒼蠅都飛不進。」
徐熙知道鳳四娘架空了總管,已隱隱成為徐家的幕後掌控者。
這很好,不枉他費心教導。
他現在做事更方便了,只要一個命令,她便能將任務達成。他這輩子做過最划算的買賣,就是收下她。
「是的,大少爺。」鳳四娘頷首領命。
徐熙終於走了,鳳四娘隱約聽見徐淨然吁了口氣。對於大侄子的強勢,他是有些吃不消的。
她可憐徐熙,千般計較,又圖來什麼?有誰看到徐熙離去時的腳步,微微的虛浮,他才是那個最累的人。
她順勢讓小虎留在聚義園,明面上的理由是,這裡需要縝密戒備,實際上,她想在聚義園裡安插個眼線。那位新任的七夫人總讓她不安,過去,礙於徐熙,她不好插手,現在,有徐熙的命令,她可以光明正大派人監視七夫人。
徐淨然任她施為,他已經累得管不了這些事。
★★★
接著,鳳四娘把徐家內外大小事情理了一遍,包括今天一擔柴火比昨天貴一個銅板這種小事她都過問,而她僅用了兩個時辰。
這也是總管最後選擇臣服她,而與非她作對的原因。她的腦袋根本不似常人,倒像修煉千年的妖精。
外務完畢,現在該打理人和了。
一個下人再厲害,她的權勢依然是主人賦予的,如果她不能讓主人信任她,她隨時會失去安身立命的所在。
當然,她也可以叛主,但她不想這麼做,在她最落魄的時候,畢竟是「徐家人」幫了她,她驅逐二公子不止是她個人痛恨賭博,更大的原因是她要保護徐家。她不要再看到一個賭徒,像敗壞鳳家一樣,將徐家也毀了。
她現在幫徐熙做事,只要他一天沒危害到徐家,她都會效忠他。
她已經歷過一次家破人亡的慘劇,不想再經歷第二次。
她看得出來徐熙非常重視採花賊這件案子,每次他專注於一件事的時候,就極力減少自己的休息,直到事成。
到底誰才是那個名捕呢……她瞥一眼聚義園的方向。徐淨然想必還在休息吧!打半年前娶妻後,徐淨然就不太喜歡出聚義園,他喜歡他的妻子,更熱愛與妻子窩在房裡纏綿。
現在,徐淨然所有的責任都由徐熙代為扛下了。
鳳四娘親手為徐熙做了午飯。他的口味很刁,雖然他不會為了挑嘴就餓肚子,但他那種為了生活而養豬似地進食,卻讓人看不下去。
目前,徐家除了徐熙本人,就她一個掌握了他的口味。所以他的三餐都由她打理。
她端著飯菜走進「丹霞院」,這是徐熙住的地方,名字很女氣,因為這本是他娘親生前住的院落。
他娘親過世後,他承接了下來,沒有更動外頭的一草一木。他不在乎外表,屋子的功用是休息,他只要求屋裡的佈置足夠舒服。
但他卻花費精神和金錢給徐淨然蓋聚義園,裡外務求完美,他是她見過報恩報得最極端、最激烈的人。
鳳四娘推開臥房的門,徐熙正帶著滿頭的水從澡間走出來,也不打理自己的門面,直接走到榻上躺下。他其實是個喜歡享受的人,但再多的個人嗜好,都比不上照顧徐淨然。他總是為了照顧七叔,無限壓抑自己的需求。
鳳四娘將飯菜放在桌上便走過去,將他扶起來,替他擦發、梳頭。
「聚義園的警備安排得怎麼樣?」他開口不離徐淨然。
她不想承認,但她真的很羨慕徐淨然,有一個人這樣惦記他。
或許,她還有一點嫉妒徐淨然,因為她沒有他的好福氣,這世上,誰會把她像寶貝一樣捧在手心裡?
「回大少爺,都安排好了。」她看到他眼眶下淡淡的黑,顯然兩個時辰並不夠他恢復所有體力。她趁梳頭的時候輕輕地幫他按摩。
他閉上眼享受,但身子仍然是緊繃的。他實在太在乎徐淨然了,因此,只要徐淨然有一點點事沒解決,他都無法放鬆。
「你再通知門房,採花賊未落網前,聚義園不接待外客。」
「這事兒要不要知會七爺一聲?」畢竟,徐淨然一直很好客。
「不必,七叔能理會的,現在是非常時期。」
她很想說,人與人之間,並不是那麼容易互相瞭解,徐熙為徐淨然打算得再好,若沒溝通到徐淨然完全領會,總有一天會出事。
他歎了好長一口氣。「七叔有時太過天真,我得保護他。」他的聲音很低,像在自語,但她還是聽見了。
可她想,徐淨然不一定想要這種保護。
「四娘,你也要小心,我有個預感,這個採花賊不簡單。」他睜開了眼,眸裡有催促,讓她動作快一點,因為他還有很多事要忙。
她加快了手腳,幫他梳好頭,伺候他更衣,他只吃了半碗飯,又匆匆出門了。
她看著桌上的殘羹,忍不住搖頭,他實在太薄待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