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湛露
他聽說太子黨的那些人說他已經由潛伏的豹變成了喝醉的貓。
一隻醉貓,何必掛心呢?
房頂上忽然有道黑影一閃而過,他的眼角餘光捕捉到那道晃動的影子,於是他揮了揮手,讓在身邊服侍的宮女下去,重新關好內室的門窗,將戶外與房內隔成兩個世界。
他輕輕打了個響指,一道黑影從空中飄落,跪在他的腳邊。
「說吧。」他望著那黑影,淡淡開口。
「殿下,北平王已經決定入朝,奏折明天會送到陛下那裡,不過陛下似乎也有其他的打算,秘密召見了四皇子,談的是什麼卻無從得知。」
「父皇和老四一天到晚都神秘兮兮的,誰也不知道他們在琢磨些什麼。」朱世弘冷冷一笑,「不過現在他們應該還沒有準備齊全,所以老四乖得像只溫順小貓。比起我和太子,父皇看他要順眼得多了。」
「但這江山早晚不是您更是太子的,這一點陛下也肯定明白。」
朱世弘面對湖水,負手而立,良久他開口道:「歐陽,接下來這幾年施南會有很大的動盪,對我來說這一仗非生即死,我交給你一件事……我若是輸了,不要讓他們把我埋在皇陵,因為太子必定不會讓我風光下葬,而我也不想死後還任由別人擺佈。」
歐陽曄驚詫地抬起頭:「殿下,大戰之前為何先言不祥之語?」
「這些話我不能對別人說,但你是我這些年來唯一信得過的人,所以我只和你說。若是我輸了,想辦法把我的屍首帶出皇都,若是屍首帶不走,就燒成灰撒在湖裡吧。這片湖水連著鴻雁江,我去年在督造石橋的時候曾路過鴻雁江,很喜歡那裡的風光,希望有朝一日,能於那裡終老。還有……」
他低下頭,撩起腰帶下方掛著的一串飾物中的一件,「記得連同這件東西一起葬了。」
歐陽曄微微直起身看向他手中之物——那是一個小巧的香囊,銀灰色的絲綢為底,上頭有著黑色的盤龍祥雲花紋,看上去並不是很貴重的東西,沒有什麼特殊之處。
但殿下望著這香囊的眼神卻是從未見過的溫柔專注,彷彿這件東西是他視逾生命的至貴之寶。
這件香囊,是什麼人送給殿下的重要禮物嗎?
第7章()
北平王朱世文要入朝主事的消息在兩日之後不脛而走,一時成了眾臣議論的話題。人人都知道他身子骨弱,尚文不尚武,雖然深得皇上寵愛,但是誰也沒指望他真的能入朝主事,沒想到突然間他就可能要成為繼太子和二皇子之後,又一位「朝中主子」,怎不令人驚訝?
沒過多久,眾人知道皇上竟然將六部中最舉足輕重的戶部交給朱世文打理時,更是大吃一驚。
要知道六部之中,兵、工、戶三部向來是重要的。這些年來,禮部和兵部大權始終由皇上獨攬;工、戶、刑三部歸屬太子;吏部為朱世弘統轄。三足鼎立已成定局,現在卻突然插入一個不被人放在心上的朱世文,還硬生生從太子手中搶走了戶部,簡直是出人意料到了極點。
太子那邊的人馬得到這個消息時,頓時鬧得雞飛狗跳,紛紛求見皇上,提出許多理由要求收回成命,但皇上似乎心意已決,無論誰來求上奏一律駁回,甚至說再有談及此事者,就要問責太子,這才讓紛紛擾擾的朝堂平靜了下來。
但這「平靜」又能維持幾時呢?
當簡依人捧著空花瓶走出吉慶宮時,迎面走來的正是怒氣沖沖的太子,兩人乍然碰到,兩年前的那一幕立刻在兩人心中重現。
她心中惱恨,卻面無表情地回身向隨侍的宮女說道:「這宮門的台階是不是好久沒有打掃了?竟然這樣髒污,等會兒記得從蔚然湖上多打些水來,好好地洗一洗。」
「弟妹這是發威給誰看呢?」朱世隆冷笑一聲,「如今你做了北平王妃,比起當年可是氣派多了,但是也不必連太子我都不搭理吧?」
「參見太子殿下。」簡依人微微屈膝,「殿下是有要事找王爺商談吧?王爺昨晚咳了一夜,剛剛才服藥睡下了,殿下不如改日再來。」
「哦?世文又病了?那我更要好好探望一下了。」他不等她阻攔,拔腿就闖了進去。
簡依人猶豫了一下,只是抱著花瓶沒有移動腳步。她斟酌著自己是該回去還是該走的好,想了又想,他們兄弟之間的事情還是他們私下商議較好,自己應該避嫌才是。於是她按照初衷緩步離開了吉慶宮,前往承恩宮。
走到一半,正好走到上次她與朱世弘相見的御花園門口,聽到裡面似是有人在說話,她猶豫了一下,忍不住好奇的伸頭向內望了一眼,只見有個人的裙角從交錯的花木中露了出來。
看那色澤款式不會是個普通的小宮女所有,而說話的人聲音極輕,她也聽不太清楚,正想離開,卻忽然聽到啪的一聲,像是誰被打了一巴掌。
她原本要邁出去的腳又不禁收了回來,凝神細聽,只聽到裡面有個女聲壓低嗓音叫了一句,「難道蘭馨就這麼白死了嗎?」
蘭馨?這個名字彷彿淹沒在她心裡很久了,雖然已埋得很久很深,但一併埋下去的痛楚卻總是隱隱糾結著她的心,讓她有時候即使已經入睡,卻又從夢中驚醒。
娘,這是娘的名字,但是在這深宮之中,誰會忽然提到娘的名字?這句話的背後又隱藏著什麼秘密?
她抓著門上的石磚再次悄悄探頭看去,只見那紅色的裙擺輕微的晃動,好像說話之人的情緒極為激動,而在那女子的對面好像站著一個人,看穿著是名男子而且還是個官員。那男子說話更為謹慎,聲音細微得讓她什麼也聽不到。
她僵硬地佇立了好久,卻沒聽見園內的人說了些什麼。之後,她好似聽到走動的聲響,便立刻轉身走向外面一片密密的桃樹林,將自己的身形遮掩起來。
好一陣後,她看到一個男子的背影從斜對面離開,那背影已沒有了年輕人的挺拔,甚至滄桑蕭瑟得和周圍的景物極不協調,但這背影……卻著實太多眼熟!眼熟得她不得不掩住自己的口,不讓自己脫口喊出那人的名字。
接著是一名身穿華美衣袍的女子,急急往承恩宮走去。
這兩人,怎麼會是……她和他?!他們在此私會是做什麼?
簡依人心神不寧地走著,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猛然抬頭時,只看到面前的殿宇上方有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瀚海殿。
她眼眶一熱,轉身往回走,碰巧殿內有人一邊說笑著走出來,看到了她,一人叫了聲,「王妃怎麼到這兒來了?」
她急忙揉了揉眼眶,尷尬地回頭笑道:「我只是順著蔚然湖畔散步,沒想到就這麼走到這兒了。」
身後的兩人正是朱世瀾和……朱世弘。
他望著她微紅的眼眶,眉心一蹙卻並未開口。
朱世瀾打量了兩人,立刻笑道:「巧了,我剛剛還和二殿下說起王妃呢。你是簡方大學士的女兒,對於詩書字畫的鑒賞功力必屬上乘,二殿下這裡有一幅畫,他說那是前朝易名真人的手筆,我不信,所以我們倆為此打了一個重賭,要找你來鑒賞一下看我們誰輸誰贏,結果說曹操,曹操就到了。」
「我?」簡依人被他的一番話說得暈頭轉向,「我未必看得懂……」拒絕的話說到一半,眼神與朱世弘一碰,赫然明白這是四皇子故意找機會讓她進殿說話,便改口道:「只能粗略地看看,若看錯了,四殿下別罰我銀子。」
三人轉身一起要進殿,走著走著,朱世瀾又假借要去找些點心便走開了。
簡依人站在正殿門口猶豫著要不要進去,朱世弘卻朗聲說:「畫在殿裡,就請弟妹好好評點一番。」
她這才邁步走了進去,身後一同走進的他忽然攬住她的肩膀往懷中一帶,將她反壓在門板上。這是個死角,外面的人根本看不到殿內兩人的情形。
他的額頭點著她的,一隻手握著她的下巴,低聲問:「怎麼好像哭過了?」
「我……剛才在御花園看到了兩個人。」她低喃著,「好像是……容妃和我父親,」
他沉默片刻,問道:「怎麼了?你懷疑他們兩人有私情?」
「我不知道,他們提到我娘……說我娘不能白死什麼的,其他的話我也聽不清楚。」
他笑了,「就為了半句沒頭沒尾的話,你便傷心成這樣?怎麼愛胡思亂想,哪裡還像個堂堂的王妃?」說著,從袖子中掏出一塊手帕給她拭淚。
她覺得這手帕的顏色太過熟悉,奪過來一看,不禁驚訝地低呼,「呀!這塊手帕怎會到了你的手裡?」
當年這方銀灰絲帕落在湖水中,為了撈它還差點搭上自己的性命,卻沒撈到,她怎麼也沒有想到,這最終居然悄無聲息地落在他的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