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蔡小雀
六顆眼珠子不約而同直直盯向手機螢幕上,那不斷閃爍的來電者名字——項康。
陳蘭齊二話不說關掉手機,笑容顫抖的說:「打錯的,打錯的。」
「嗯——哼?」管娃拉長的嗓音裡充滿了威脅。
「呃……」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乾脆起身衝向冰箱。「有沒有人要吃培根?」
最後,在陳蘭齊舉雙手誓死效忠、絕不背叛的強力保證下,才好不容易吃完了這一頓地雷處處、險象環生的早餐。
她背著裝著相機和素描本的大袋子走出大門,在鎖上鑄鐵大門的當兒,下意識地左顧右盼,好像在找什麼。
陳蘭齊當然不承認自己是在期待某個熟悉的高挑身影出現。她稍嫌用力地將大袋子重重甩在背後,深呼吸了一口氣,開步走。
今天在美術館有個彩膠畫的展覽,她會一整天都待在裡面,連半秒鐘都不會想到項康在台中分院看診的頭一天究竟順利不順利的那種事。
第9章()
他的門診爆滿。
她就知道。
戴著頂壓低的漁夫帽,鬼鬼祟祟混在人群裡的陳蘭齊,心頭浮現與有榮焉的感動與驕傲,卻也對那些老是藉機開診間的門,送些有的沒的單子的護士,感到極不是滋味。
現在都快十二點半了,怎麼病人還是大排長龍?還有,那些護士都沒別的事好做了嗎?也該去吃午餐了吧?
陳蘭齊完全沒有察覺到自己偷偷摸摸貼在牆角、一臉氣憤的表情有多丟人。
不是說了再也不會為項康的「一顰一笑」而團團轉了嗎?
「我這只是在關心,合理的關心。」她喃喃自我安慰,「只要確定他能適應這裡,那我就放心了,以後他的事就真的不干我事了。」
就這樣繼續「關心」了十五分鐘後,肚子實在餓得咕嚕直叫,陳蘭齊才甘願離開醫院。
項康在下午一點四十分,終於結束看診。
「項主任。」隨診護士紅著臉,熱切地問:「要不要一起去吃飯?我可以順道帶您熟悉一下醫院的環境。」
「謝謝,我還要回辦公室處理事情。」他將聽診器收起來,對她一笑,「今天辛苦你了,你先去用餐吧。」
「可是……」
「再見。」他優雅的邁步離去,留下隨診護士滿臉失望。
項康回到了窗明几淨、佈置清爽的十二坪大辦公室,脫下醫師白袍掛在角落的衣架座上,走向窗邊,拿起澆水器替幾盆綠色小盆栽噴了噴水。
不知道陳蘭齊現在在做什麼?
他瞥向擺放在沙發一角的大麋鹿喬巴,走過去拍了拍它頭上的角:「為什麼你是我的同儕呢?」
喬巴笑咪咪地回視著他,粉紅色的帽子怎麼看怎麼逗人,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叩叩!門口傳來兩下輕敲聲。
「請進。」他揚聲道。
是護士長送了一大疊病歷報告進來。儘管已經年近五十,還是三個孩子的媽了,護士長還是難掩臉紅、興奮地望著他,「主任,這是您要的病歷資科。」
「謝謝你。」他微笑接過。
「不客氣,呵呵呵……」護士長的目光落在喬巴身上,不禁詫異驚呼:「主任,你也喜歡『海賊王』嗎?我兒子也好喜歡耶!而且他最愛醫術精湛的喬巴了。」
「這只麋鹿是醫生?」他一怔。
「對啊,原來主任不知道嗎?」護士長有些迷惑,隨即恍然大悟,「哦……這只喬巴是女朋友送您的吧?」
女朋友送的……
不知怎的,這五個字令他心下一暖,整個人莫名地心滿意足、飛揚快樂了起來。
女朋友送的。
唔,他挺喜歡這種說法的,要是陳蘭齊真的是他的女朋友的話……
項康突然心跳加快,英俊臉龐浮起一抹傻笑。
「這主意好像也不賴。」他摩挲著下巴,笑容滿面地陷入沉吟。
好朋友變成女朋友,好像也沒有那麼難以接受,那他以前到底在矜持抗拒個什麼東西?
在這一瞬間,他那堅持好友之間只「談心不談情」的萬年原則,突然變得荒謬可笑。
「項主任?主任?」護士長好奇地頻頻在他面前擺手。
咦,主任居然在發呆耶!
★☆★
真是計劃趕不上變化,而且一不小心還會演變成了空口說白話。
陳蘭齊才剛在管娃面前為自己和貝念品信誓旦旦的保證,絕對會堅守陣地、跟自己生命中的男人切八段,沒想到誓言還維持不到兩天,其中一個就破了功!
原本以為要和丈夫回台北辦理離婚手續的貝念品,滿心惆悵地上了人家的車,結果晚上就打電話回來,說她被丈夫真心真意的感人求婚誓詞再度打動了,所以決定再給他們的婚姻和愛情一個幸福的機會。
收到這個天大的好消息,陳蘭齊實在是衷心的為貝念品高興,而且是高興到了極點,但是在她內心深處,還是免不了有種被孤零零拋在火車月台上的感覺。
怎麼在她還沒發現前,幸福的火車就這樣噗嚕嚕地載著念品走了……
「阿娃,你放心,我會陪著你的。」她拿著一罐可樂,跟管娃乾杯。
「幹嘛講得那麼感傷?」管娃灌了一大口可樂,睬起的眸子裡有一絲可疑的水光。「好像我手底下的小姐都從良去了,只剩下我這個壞心的老鴇。」
「我知道,你其實很為念品開心。」
管娃扔了一把爆米花進嘴裡,咬牙切齒道:「我只是開心又多了一個可以被我恐嚇撂話的對象,胡宣原要是膽敢對念品不好,老娘就殺上台北,用手刀劈死他!」
陳蘭齊被可樂嗆到:「咳咳咳……」
「你那個醫生『好友』呢?」管娃不懷好意地斜睨她一眼,「最近可還有來騷擾你?」
「沒有。」她努力不讓表情顯得沮喪。
「爭氣點好不好?」管娃忍不住大翻白眼,「要死了,我這屋裡的房客沒一個有骨氣的!」
「你放心啦!」陳蘭齊沒精打彩地撥弄著大碗裡的奶油爆米花。「我和項康是萬年好朋友,關係比塑膠花更持久不變。」
「你的口氣聽起來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是真的!」她吁了一口氣,語氣很平靜卻算不上高興,「我有二十年的經驗以茲證明。」
「我的房子中了魔咒,」管娃還是很不變地嘮叨,「從『油炸綠番茄』的女性主義電影,變成適合闔家觀賞的週日愛情偶像劇,昨天還有個什麼鬼劇組打來問我可不可以把房子借給他們拍片?什麼鬼啊?拍鬼片我就借啦!」
「真的嗎?」陳蘭齊眼晴一亮,興致勃勃的問:「哪個劇組?拍什麼的?」
「拍你個大頭鬼啦!」管娃越想越煩,索性去餐室拿了瓶煮菜用的雪莉酒開來喝。
陳蘭齊吐了吐舌,無比同情的望著管娃。
★☆★
為了貫徹「只做好朋友」的中心思想,陳蘭齊告誡自己,絕對不要有任何刻意迴避項康的舉動。
躲著他,好像就是怕了他。
最有出息的作法就是,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
陳蘭齊坐在忠孝夜市專賣黑豆花的攤子前,慢吞吞地把一是滑口甜美的豆花送進嘴裡,不忘狐疑地瞅著坐在她對面,吃著紅豆雪花冰吃得不亦樂乎的項康。
她還是覺得一整個怪到底。
「喂!」
「怎麼了?」碩康抬頭,笑看著她,「想試試我的嗎?」
「不是。」她放下湯匙,忍不住問:「項康,你不是一向都走米其林星級餐廳路線嗎?」
「我已經厭倦了給人這種刻板的既定印象。」他一直對著她笑,笑容親切又溫柔,讓她不禁起了雞皮疙瘩。
這傢伙果然是危險人物。
「如果你最近有遇到什麼重大打擊,憋不住想說的話,我還是願意洗耳恭聽的。」她趕緊又補了一句:「誰教我們是好朋友嘛!」
「你不是早三、四個月前就不跟我做好朋友了嗎?」
打從國小一年級起認識他到現在,陳蘭齊還從來沒有這麼摸不透他葫蘆裡到底賣什麼藥過。
「你和香華之間出了什麼事嗎?」
「我們分手了。」項康微挑濃眉,「我沒告訴過你嗎?」
陳蘭齊腦子轟地一聲,不敢置信地猛眨眼。過了很久,她還是擠不出半個字來。
「你的黑豆花看起來很好吃!」他逕自從她碗裡舀走了一大匙,送入口中細細品嚐,「嗯,滋味挺特別的。」
「你……她……我是說你們……」她說得結結巴巴。
冷靜!陳蘭齊,冷靜!就算他們倆分手了也不代表什麼,這二十年來難道你還少見過他跟女友分手了?
過了半晌,她總算恢復鎮定,先吃一口豆花才道:「我很抱歉問起你的傷心事。」
「說也奇怪,我理應傷心的,不過或許分手是由我提出的,所以我對香華只有歉意,其他什麼感覺都沒有。」他繼續吃紅豆雪花冰,語氣尋常得就像和他的「溫蒂」分手,不過是小菜一碟。
「為什麼分手?」她忍了很久,最後還是問出口。
「因為我發現我其實也沒那麼愛溫蒂……」項康終於抬起頭,深邃黑眸笑吟吟地凝視著她,「原來,我心裡最想念的還是那個一天到晚跟在我後頭團團轉的小鈴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