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文 / 季可薔
這可嚇壞了一干乘機作亂的大小貴族,有人棄械臣服,有些骨子較硬的,奮力抵抗,但終究也抵不過王師橫掃千軍的威力,於是落荒而逃,有些在途中戰死了,有些則成功逃過包圍,集結於無名的麾下。
無名將這些人全數收攬,聚於一座邊城內,此城向為希林邊防之重鎮,居高臨下,護城河環繞,有地勢之利,城內囤兵存糧,即便遭外界隔離,亦能獨力支持一年之久。
只要躲進這座城內,便有救了,眾人皆如是想。
真雅當煞也明白這些人的想法,一句之後,她率軍兵臨城下,佈局妥善,準備進行一場慘烈的攻城戰。
誰知她圍城不過兩日,連地道都還未挖掘開,無名竟命人開城門,一馬當先率領一隊騎兵殺出來。
後世史官評論此戰役時,每每大惑不解,不明白自開戰以來用兵犀利精湛、屢屢攻城掠地的無名怎會忽然腦筋打結,行此送死之舉?分析他心理,約莫是覺得大勢已去,再加上與屬下激烈爭論,一時熱血沖腦,這才豁出去放手一搏。
這決策實在太魯莽,若是他能耐住性子,堅定守城,只要能撐得數日,自然能候得友軍來援,說不定還能前後夾攻女王大軍,勝負如何尚未可知。
只可惜,將帥一個錯誤指示便能決定一場戰役之成敗,由無名下令開城門的那一刻起,他便注定輸了,而且輸得很慘。
那天,天候有些不穩定,大霧茫茫,視線不佳。
無名奮勇當先,武力超群,手持雙刀,猶如旋風掃落葉,凡近身者殺無赦,猶如索命的鬼魅,眾士兵見狀皆是畏懼惶陳。
漸漸地,他殺出一條血路,逐步接近女王的戰車。
那時,濃霧蔽目,將帥兵卒們殺紅了眼,一時也看不清狀況,只知女王似乎與無名正面交鋒了,雙方打鬥熱酣,毫不留情。
跟著,狂風大作,飛沙走石,現場更是混亂,直過了將近半個時辰,曹承熙方才穩住大軍陣形,狂風止歇,濃霧亦逐漸散去,戰士們回過神,只見屍橫遍野,血跡斑斑。
城牆高處,豎起了白旗,躲在城內的貴族們,認命投降了。
王師勝了!
◎◎◎
眾將士們頓時熱血沸騰,興奮歡呼,聲浪席捲邊城內外,當他們稍稍冷靜下來時,卻赫然驚覺,女王不見了,女王陛下呢?還有叛軍首領無名呢?
兩人雙雙失蹤,曹承熙親自率領一隊兵馬,於附近細細搜尋,費了數個日夜,仍是毫無所獲。
有人說,邊城外數里有一處陡峭的山崖,女王與無名怕是於濃霧中戰鬥,不慎失足,雙雙跌落。
有人說,說不定無名挾持女王作為人質,闖過邊關,逃難至異國了。
也有人說,那陣突如其來的狂風實在太詭譎,莫非是上天不忍女武種於凡間受苦,接回他珍愛的女兒?
眾說紛紜,到最後連神鬼之說都傳開,流言沸沸揚揚,但無論如何,真雅與無名自此下落不明,負責監國的德芬公主也遵從女王詔令,繼承王位。
她登基為王后,首先肅清此次參與叛亂的所有貴族及官員,罪行重者斬首示眾,罪輕者流放邊疆,原本叛國謀逆當連誅九族,但德芬以自己甫繼王位為由,大赦天下,只對實際主事者問罪,罪不及妻孥,此舉頗有安撫人心之效,民心歸附,國內動盪的局勢因而能盡遠穩定。
另外,她亦趁此良機,褫奪叛亂貴族的爵銜與領地,其殘餘兵力盡皆收歸中央,中央軍容壯盛,王權愈加穩固。
最後,她更頒布減稅令,免除百姓一年的稅賦,以便同心協力,重建於戰火中遭受破壞的家園。
此令一出,百姓感激不盡,頻呼聖恩浩蕩。
於此同時,民間開始流傳一首歌謠,歌詞內容正是多年以前,德芬以天女的身份祭天時,上天頒下的種詔──
若達天命,國運難繼。
德行芬芳,流傳百世。
百姓們恍然大悟,原來德芬果真是上天屬意的王者,凡人是違抗不過種意的,開陽也好,真雅也罷,領受天命的人,方能得天下!
黎民全心敬服,貴族不敢妄動,朝廷大臣唯有更加盡忠職守,鞠躬盡瘁,跟隨這天命所繫之女王。
希林國史,至此又翻開了新的一頁──
尾聲
隆冬,大雪紛飛。
御書房內,燒著融融火焰,火光映出一道娉婷倩影,勤奮地於案上審批奏書。
忽地,一件輕軟的披風覆落於她肩上,跟著,一道低沉的嗓音揚起。
「累了吧?」
德芬回眸,迎視夫君關懷的俊容,淺淺盈笑。「我不累。」語落,她將螓首往後仰,偎靠於黑玄溫暖的胸膛。」孩子們呢?」
「都睡了。」黑玄抬起雙手,輕輕替嬌妻按摩。
德芬閉上眸,享受這貼心的服務,安逸地歎息。「將貴族私兵收歸中央的行動,進行得比我想像中順利。」
「是嗎?」黑玄微笑,他喜歡愛妻於忙碌一天後,向他娓娓道來對於國事政務的感想。
「這都是無名替姊姊布的局啊!」德芬威歎。「若不是他起兵叛亂,誘導那些貴族與反動勢力加入,恐怕這些人至今尚且潛伏於朝中,伺機而動。」
「所以你王姊才說,無名之所以發動此次叛變,是為了證明對她的愛。」
「嗯,他要告訴她,他對她的王位從無野心,相反地,他寧願犧牲自己的性命,也會替她掃蕩所有的妖魔餘孽,讓她這個王位能坐得更怡然安穩。可是啊,他大概料想不到,失去了他,我姊姊也對這世間無所眷戀了。」
黑玄靜靜咀嚼德芬的言下之意,想了想。「你認為他們如今在一起嗎?」
「也不確定姊姊是生是死,但……」德芬頓了頓。「天上人間,我想他們終歸會在一起的。」
「我想也是。」黑玄頷首同意。
氣氛靜謐,兩人都默默遙想著那對杳無音信的有情人。
「姊姊這人,就是太過死板了!」半晌,德芬驀地悠悠感慨。「她心裡自有一把尺,衡量世間所謂的正義與真理,這雖然好,但這原則也會過分束縛了她,教她透不過氣。我可不同,我比她瀟灑圓融多了,說實在的,即便後世評價我不按牌理出牌,偶爾又對政務偷懶不認真,不是個好女王,那又如何?我也是人啊!總不能時時刻刻只想著江山百姓,也得想想自己的丈夫孩子,是吧?」她往後翹首,凝睇夫君的臉龐。
他微微牽唇,倚下頭,溫柔地親吻她眉眼。「你會是個好女王的。」
心口霎時滿滿地融化甜蜜,她嬌睨他。「你便如此信我?」
「嗯,我信你。」他毫不猶豫。
她笑了。有時候,一個人的信任抵得上千千萬萬顆人心。「有你在身邊,我什麼都不怕。」
她甜甜細語,握住他的手,十指交勾,纏結的是一生一世的情緣。
◎◎◎
他握著她的手。
恍恍惚惚地,采荷由夢中醒來,明眸揚起,最初映入眼簾的便是自己的夫君。
開陽。
他坐在床邊,深深凝望著她,眼潭蘊著濃烈情意,還有幾分隱約的慌張,閃爍著微光。
她心弦一緊,連忙坐起身。「你又作夢了嗎?」
他點點頭。
又夢見他在大火過後的殘礫瓦堆裡絕望地尋著她嗎?
采荷綿密地歎息。「我不是說了嗎?我在這裡,會一直在你身邊。」她柔聲道,偎進他懷裡。
他順勢摟住,緊緊地抱住她,似是怕她無端消失。
「我夢見自己在找你,一直找不到,然後真雅出現了。」
「真雅?」她訝異。
「嗯。」他沙啞地應道,回憶起方纔的夢境。「她說她來跟我道別的,說她過得很好,也希望我過得好。她還要我好好對待你,她說,對不起自己深愛的人,必會悔恨終生。」
「她真這麼說?」采荷不可思議。
開陽頷首,墨眸凝定她,神情略顯憂鬱。「有時候我忍不住會想,采荷,你究竟喜歡我哪一點?」
這傻瓜啊!采荷又甜又酸,又是滿腔不捨,螓首揚起,纖纖素手捧握他俊顏,眼波溫柔似水。」我喜歡到如今還會問我這種問題的你。你總是很傲很冷,可我知道,你內心是孤寂的,渴望著愛與被愛。」
他渴望著愛?開陽悵然無語。
采荷盈盈一笑。「我愛你,瑤光也愛你,你莫擔憂,我們一家會過得很幸福很幸福的。」
幸福嗎?
開陽心弦激顫,有好長一段時間,或許是自從出生以來,他從不敢想像這樣的畫面。
幸福,這就是他現今過的日子嗎?
「爹,娘!」瑤光歡悅的聲嗓穿透了窗扉,化開了他心頭最後一抹愁緒。「快出來看,下雪了!」
「你聽見了嗎?下雪了。」采荷牽他的手。
他微笑,為她披上大衣,繫緊了帽帶,方才與她攜手走出戶外,肩並著肩,欣賞這美麗的銀色人間。
雪花,漫天飛舞。
◎◎◎
雪花,漫天飛舞,輕盈地降落於廣闊無垠的沙漠。